車里有點悶。我搖下點車窗,風吹進來,涼颼颼的。周嶼安開著車,一只手搭在方向盤上,一只手擱在窗邊。等紅燈的時候,他用手指敲著方向盤,嗒,嗒,嗒。聽起來有點煩。
他手機亮了一下。屏幕閃了閃。他沒看。過一會兒,又閃了一下。
“誰???”我問。
“公司群,”他說,“沒事兒,不用管?!?/p>
哦。公司群。他手機又閃了一下。綠燈亮了。他踩油門,車往前竄了竄。
我靠回座椅里。閉上眼。眼前還是車庫里頭那個角落。黑乎乎的。那兩個影子疊在一塊兒。那些聲音,喘氣聲,說話聲,黏糊糊的。在我耳朵邊上繞。
她說,姐夫,我姐那份設計圖,你真給她弄黃了?
他說,小點聲……嗯,那邊負責人是我哥們兒。打個招呼的事。
她說,那你答應我的工作室呢?下個月能到位嗎?
他說,放心,等你姐那個項目黃了,名聲臭了,她的客戶自然就流到你這邊。到時候,順理成章。
風呼呼地吹進來。我有點冷。把車窗搖上去一點。
周嶼安看了看我。“冷了?”
“有點?!?/p>
他伸手把空調關了。“別吹感冒了?!?/p>
真體貼。好老公。我想笑,沒笑出來。臉是僵的。
車開進小區(qū)地庫。停穩(wěn)。他拔了鑰匙。“到了?!闭f完側過身來,想幫我解安全帶。
我抬手自己按了卡扣?!斑菄}”一聲。彈開了。
他手停在那兒,頓了頓,收回去了?!翱茨阃鄣?,”他說,“晚上想吃什么?我來做吧。”
“都行。”我推開車門下車。
他跟下來,鎖了車,走在我旁邊。電梯從負一樓上到一樓,停了一下,門開了,外面沒人,又關上。鏡面的電梯壁照出我們兩個。他站得筆直,西裝革履。我站在旁邊,臉色有點白。
他伸手,想攬我的肩。
我往旁邊挪了半步,假裝捋頭發(fā)。他的手落空了,有點不自然地插回褲兜里。
“今天工作不順?”他問。
“還行?!蔽艺f。
電梯到了。門開了。我們走出去。他從口袋里掏鑰匙開門。鑰匙串叮當響。我站在他身后,看著他的背影。這背影我看了好多年了。以前覺得挺寬,能擋住風?,F在看著,有點虛。
門開了。他讓開一步,“進屋吧?!?/p>
我走進去,彎腰換鞋。拖鞋擺得整整齊齊。我的,和他的。并排放在一起。像一對兒。
妹妹蘇晚晴的拖鞋不在。她平時來,穿那雙粉色的毛絨拖鞋。上次來是什么時候?好像是三天前。說來借兩本設計方面的書。周嶼安還給她泡了咖啡。兩人坐在客廳沙發(fā)上,聊了半天行業(yè)動態(tài)。我當時在廚房洗水果,還覺得這畫面真好,一家人和和睦睦的。
真傻啊。我那時怎么就沒看出來,他看她的眼神,膩得能拉絲。她笑得那么甜,身子都快歪到他身上去了。
我換好鞋,直起腰。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
“真沒事?”周嶼安看著我,眉頭微皺,“臉色不太好。要不你先去躺會兒?飯好了我叫你?!?/p>
“嗯?!蔽尹c點頭,朝臥室走。
經過書房門口,門沒關嚴。我看見他的書桌。桌上擺著我們倆的合影。在海邊拍的。我靠著他,笑得很開心。他摟著我的腰,下巴擱在我頭頂。
照片旁邊,放著一個很小的卡通手辦。皮卡丘。蘇晚晴送的。說祝姐夫股票天天漲,皮卡皮卡。
我當時還笑,說這禮物真別致。
現在想想,真別致。
我走進臥室,關上門。沒鎖。走到床邊,坐下。床墊軟軟的,陷下去一塊。這床是我們一起挑的。他說要買個好點的,睡得舒服。
我躺下去,拉過被子蒙住頭。黑暗里,那股味兒好像又來了。車庫里灰塵和尾氣的味兒。還有他們身上的味兒。他的古龍水,她的甜香水?;煸谝粔K兒。讓人惡心。
被子底下,我掏出手機。屏幕光在黑暗里亮得刺眼。我點開那個錄音文件。進度條一點點往前走。
先是沉默。然后是一些細碎的聲響。衣服摩擦的聲音。呼吸聲越來越重。
然后是她帶著笑的聲音,喘著氣:“……姐夫,你說,我姐要是知道了,會不會氣死???”
他哼了一聲,有點含糊:“……別管她。”
“她那些客戶……真都能弄過來?”
“差不多……放心,她的東西,遲早都是我們的?!?/p>
我們的。
這兩個字像針一樣,扎進我耳朵里。又往里鉆,鉆到腦子里,攪得天翻地覆。
我關掉錄音。把手機扔到一邊。屏幕暗下去。屋里徹底黑了。
我睜著眼睛看天花板。什么也看不見。
過去那些事,一件件,一樁樁,全浮上來了。像沉在水底的垃圾,一下子全都翻了起來。
周嶼安越來越頻繁的“加班”。回來身上有時有酒氣,有時沒有。洗得干干凈凈。
蘇晚晴突然對我那個行業(yè)“感興趣”了。老跑來問東問西。拿了多少資料走。還總夸姐夫厲害,什么都懂。
周嶼安幫我“參謀”過幾次項目。說哪個客戶口碑不好,哪個合同條款有陷阱。我聽了他的,推掉兩個單子。后來那單子好像被一個新工作室接走了。設計師署名是個英文名?,F在想想,那英文名的縮寫,就是蘇晚晴名字的拼音縮寫。
我真傻。真的。我就沒往那上頭想。一個是我老公,一個是我親妹妹。我總覺得,世上誰都可能騙我,他們不會。
眼睛干得發(fā)澀。一滴眼淚都沒有。就是干。渾身發(fā)冷,從骨頭縫里往外冒涼氣。手指尖有點麻,控制不住地輕輕發(fā)抖。
我攥緊手,指甲掐進手心。有點疼。這才感覺稍微實在了點。
外面?zhèn)鱽砬胁说穆曇簟}噠噠噠。周嶼安在做飯。他手藝不錯。以前總說,要給我做一輩子飯。
我聽著那聲音。一下一下,怪有節(jié)奏的。
過了一會兒,我慢慢坐起來。掀開被子。下床。走到門邊,輕輕拉開一條縫。
他從廚房出來,端著杯水,正往書房走。好像沒看見我。他走到書桌前,放下杯子。拿起那個皮卡丘手辦,看了看,用手指頭彈了一下它的腦袋。臉上有點笑模樣。然后他坐下,打開電腦。屏幕光映亮他的臉。
我輕輕關上門。
背靠著門板站了一會兒。然后我走到床頭柜邊,拿起我的手機。點開相冊。往前翻。
好多照片。一家人的。過年過節(jié)拍的。我爸我媽,我,蘇晚晴,周嶼安。照片上大家都在笑。蘇晚晴總挨著周嶼安站。胳膊有時會挨著他的胳膊。
我以前覺得是巧合。是妹妹跟姐夫關系好。
現在看,哪哪都不對勁。
我放下手機。走到衣柜前,打開門。里面我們的衣服掛在一起。他的西裝,我的裙子。挨挨擠擠的。
我看了半天,然后伸出手,把他的衣服往一邊推了推。推出一點空隙。把我的衣服往另一邊攏了攏。
分開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