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珩篤定她離開晉王府便活不下去，篤定她只能像攀附大樹的藤蔓一樣依附于他，所以他才能如此肆無忌憚地將她的真心踐踏在腳下，將另一個女人擁入懷中，許以“唯一”的承諾。
真是可悲又可笑！
一股強烈的惡心感猛地涌上喉頭。
她看著他，看著這個她曾傾注了全部少女情懷和未來希冀的男人，眼中最后一點微弱的光，徹底熄滅了。
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荒原。
君珩被她眼中那徹骨的冷漠看得心頭莫名一悸，正待再開口，卻見沈望舒猛地掙開了他的鉗制。
力道之大，讓他猝不及防地后退了半步。
她不再看他，仿佛多看一眼都是玷污。
只是面無表情地伸出手，探入自己懷中。
那動作緩慢而堅定，帶著一種近乎儀式感的決絕。
然后，一張疊得整整齊齊、邊緣已經有些磨損的紅色紙箋，被她抽了出來。
那是她的那份婚帖。
上面有她沈望舒的名字，和他君珩的名字，并列在一起，曾經象征著永不分離的盟約。
她看也沒看，直接將那承載過她所有美好幻夢的紙箋，遞到了君珩的眼前。
她的手指很穩(wěn)，沒有一絲顫抖，聲音更是平靜得像結了冰的湖面：
“正好，也省得我再跑一趟?！?/p>
她的目光越過他，投向虛無的遠方，語氣淡漠得如同在談論天氣，
“抽空把我那份婚帖，也還給我吧?！?/p>
君珩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看著眼前這張輕飄飄的婚帖，看著沈望舒那副完全將他摒除在外的冷漠神情，一股前所未有的、混雜著被徹底無視的憤怒和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慌，如同巖漿般轟然沖上頭頂，瞬間燒毀了他所有的理智。
“沈、望、舒！”
他幾乎是咆哮出聲，俊美的面孔因極致的怒意而猙獰扭曲。
他猛地抬手，帶著雷霆萬鈞之勢，狠狠朝著沈望舒的臉頰揮去！
勁風撲面！
然而，就在那凌厲的掌風即將觸碰到她蒼白臉頰的瞬間，一只枯瘦卻異常沉穩(wěn)的手，如同鐵鉗般，穩(wěn)穩(wěn)地架住了君珩的手腕。
是一直沉默地站在角落里的青杏。
她不知何時已悄然上前，擋在了沈望舒身前。
她天生神力，自小便由沈破虜親自教導，武功不凡，隨沈望舒一同長大。
后來便成了她的貼身丫鬟。
此刻她眼睛銳利如鷹，緊緊盯著暴怒的君珩，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份量：
“王爺！請三思！”
君珩愕然地看著這位向來對自己恭敬有加的小丫鬟，眼中怒火更熾：
“賤婢！你反了不成？！給我放手！”
青杏冷如霜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那攥著君珩手腕的枯瘦手指，力道絲毫未松。
“王爺，”
青杏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只有君珩才能聽懂的、近乎警告的意味，
“小姐自有她的歸處。強扭的瓜……不甜。有些事，做了，就再無轉圜了?！?/p>
君珩猛地一愣，似乎被青杏話中隱含的深意震了一下。
他下意識地看向沈望舒，目光對上她那深潭般死寂無波的眼眸，有了些許的示弱。
就在這時，沈望舒動了。
她仿佛根本沒有看到眼前這場差點爆發(fā)的沖突，也完全無視了君珩的暴怒和青杏的阻攔。
她平靜轉身，徑直走向梳妝臺前那個堆滿了君珩所贈珠翠的匣子。
那些曾經被視若珍寶的首飾，在午后的陽光下閃爍著冰冷而廉價的光。
沈望舒的目光在匣子里短暫停留，最終落在了一條由數十顆渾圓瑩白的上好珍珠串成的鏈子上。
這是她生辰時，君珩親手為她戴上的，他說每一顆珍珠都代表他未來一年對她的愛重，愿年年歲歲，白首不離。
她伸出手，指尖冰冷。
沒有一絲猶豫，她猛地攥住了那串珠鏈，用力一扯！
“噼啪——！”
清脆而刺耳的斷裂聲驟然響起！
數十顆價值不菲的珍珠如同斷線的冰雹，瞬間迸射開來，噼里啪啦地砸落在光潔的地磚上，瘋狂地彈跳、滾動，散落得到處都是，反射著冰冷而破碎的光芒。
整個映月閣，陷入一片死寂。
君珩看著那滿地亂滾、象征著他們過往“情意”的珍珠，瞳孔劇烈地收縮，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慌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臟。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喉嚨卻像被什么堵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沈望舒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她仿佛只是隨手丟棄了一件垃圾，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都收拾好了嗎？”
她的聲音依舊平靜無波，聽不出絲毫情緒。
“回小姐，都好了……”
青杏嗓音沉沉。
沈望舒點了點頭，不再看任何人一眼，拎起那個裝著母親遺物的小木箱，轉身，朝著門口，一步一步，穩(wěn)穩(wěn)地走去。
她的背影挺直而單薄，像一柄出鞘的孤劍，帶著斬斷過往、一去不回的決絕。
“沈望舒！你給我站?。 ?/p>
“你不能離開！”
君珩終于從那股莫名的恐慌中掙脫出來，厲聲喝道，聲音里帶著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慌亂。
“你今日讓明月受驚，她回去后傷心得哭了好久，眼睛都腫了！”
他試圖用蘇明月的“委屈”來喚起她一絲一毫的愧疚或不安，仿佛這能成為拴住她的一根繩。
沈望舒的腳步，在門檻前，停住了。
君珩心頭一松，那瞬間的恐慌如同潮水般退去，一種“果然如此”的掌控感重新浮上眼底。
他緊繃的嘴角甚至下意識地微微勾起一個弧度。
看吧，她還是要聽我的。
沈望舒怕自己不要她，怕她無處可去。
他太了解她了，了解她寄人籬下的惶恐，了解她對他根深蒂固的依賴。
她的沉默，被他精準地解讀為妥協的預兆。
君珩臉上那點強裝的怒意迅速被一種施舍般的、自以為寬宏大量的神情取代。
他清了清嗓子，聲音放低了些，帶著一種恩賜的口吻，仿佛在規(guī)劃一個無比美好的未來藍圖：
“好月兒，別置氣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