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蛇的毒牙刺入腿彎時，我正藏身于忘川谷的巖壁后。
雨停后，谷中彌漫著濕冷的霧氣，苔蘚在石縫間滑膩如脂。那蛇從巖壁陰影處竄出，銀亮的鱗片在月光下泛著冷光，三角腦袋微微抬起，琥珀色瞳仁中浮著詭異紅光，尾尖還沾著我剛被劃傷的血珠。
"嘶——"劇痛令我跌坐在地，毒素順著血液向上蔓延，小腿很快失去知覺?；秀遍g，無數(shù)破碎畫面在眼前閃現(xiàn)：穿青布衫的少年在月下奔逃，懷中緊揣發(fā)光珠子，身后是喊殺聲與火把的光；梳雙環(huán)髻的少女立于懸崖邊，手中攥著那枚珠子，目睹少年墜向深淵；還有我自己，正把半塊青銅殘片塞進私塾墻縫，腕間月牙形傷疤在陽光下格外清晰。
"憶蛇認主，它咬你，是因為你像雅馬月珠的人。"
男人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夾雜著松脂與冷鐵的氣息。我費力抬頭，見石階頂端立著黑衣男子，手上系著一條金絲線，燈光拉長了他的身影，正好籠罩住我的膝蓋。
"你是誰？救救我"我聲音顫抖，毒素已蔓延至心口，每說一字都似吞針。
"云霄。入夢派入夢師"他蹲下身，燈盞靠近傷口，銀鱗蛇已消失無蹤，僅留兩個細小牙印，周遭皮膚泛著青黑色。"這是一種神秘的東方文化，現(xiàn)存唯一的掌珠者，守護世間最后一顆月珠。"
我有點疑問，從來沒有聽說過入夢師，他解釋說，夢幻詮釋著人生的悲歡離合，夢中的觀眾川流不息，卻始終無法擺脫命運的擺布。這人生與夢相互交織，究竟是執(zhí)念難以消散，還是情感難以割舍？
他指尖懸停于傷口上方，突然冷笑："救你需折十年陽壽。此蛇毒以三百年前執(zhí)念煉成，唯有月珠可解，但月珠認主，若它不接納你，你我都會遭受反噬。"
我凝視他腕間蛇形疤痕，突然想起《月珠志》記載："掌珠者與月珠共生，以陽壽為引，以血為契，鎖魂契愈紅，陽壽折損愈多。"原來那不是普通傷疤，而是與月珠的羈絆。
毒素令視線模糊，我卻看清他風(fēng)衣內(nèi)袋露出的木盒邊緣。
他打開木盒瞬間，淡藍光芒涌出，如揉碎的月光。月珠只有拇指大小，表面流轉(zhuǎn)著與我鎖骨胎記相同的紋路。"月珠都鎖著個執(zhí)念。我這顆鎖著的，是墜崖的少年。他至死都想知曉，為何傾心相待的姑娘要奪他的珠子。"
月光觸及傷口剎那，毒素似被牽引向月珠涌去。我感覺自己被卷入漩渦，化身梳雙環(huán)髻的少女，立于懸崖邊目睹少年倒在血泊中。那個少女便是雅馬圣女。
幻境破碎時，云霄鎖魂契紅得似要滴血。他收回月珠，掌心溫度透過衣料傳來奇異的安定感："月珠認你了。現(xiàn)在你有兩個選擇，要么被蛇毒啃噬離開，要么成為我的影。"
影是入夢師的共生體，沒有自己的夢了。共享生命，共承記憶，卻永遠活在對方的影子里。想起奶娘最后推我出門的力氣，想起沈青在私塾教我寫"自由"二字時的認真，我忽然笑了。
"好。"我說。
云霄說，人生在世，總要經(jīng)歷暗礁叢生的苦，有時會眼前漆黑，被冷漠的刀刃劃出血痕，被信任之人在心上種刺，在暴雨中踉蹌前行。那些撕心裂肺的痛楚像毒藤纏繞，卻找不到可以傾訴的樹洞。然而，這一切都不過是命運的開胃小菜。
身體變輕的瞬間，我目睹顧家眾人舉著火把沖入谷中，火光映照出他們猙獰的面容。云霄轉(zhuǎn)身走向谷深處，我的影子與他的影子在地上漸漸重疊，像兩條掙脫漁網(wǎng)的魚，游向更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