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特車在佘山腳下的亂石堆前停住時，汪烽感覺自己的骨架都快被震散了。最后這段路根本算不上路，車輪碾過碎石子發(fā)出的咯吱聲，比他前世在訓(xùn)練場上聽到的爆破聲還要刺耳。
他推開車門，踉蹌著站穩(wěn)，后腰傳來一陣鈍痛——這民國的破車果然沒有避震可言。
“少爺，您沒事吧？”小五連忙從駕駛座下來，看著汪烽發(fā)白的臉色，遞過水壺，“這路是真邪乎，比租界的碎石路難走不止十倍?！?/p>
汪烽接過水壺灌了兩口，目光掃過身后的三人。
小五一臉習(xí)以為常的模樣，邱姝珍扶著女兒，裙擺沾了些泥點(diǎn)卻依舊挺直脊背，連十五歲的小丫頭都只是揉了揉腳踝，眼神里透著好奇而非不適。
“看來是我太久沒遭罪了?！蓖舴樽猿暗匦α诵?。
前世在特種部隊(duì)拉練，負(fù)重奔襲幾十公里都面不改色，如今不過坐了兩小時顛簸路，竟像散了架一般。
他活動著僵硬的脖頸，望向眼前連綿的山巒：“小五，這附近有沒有隱蔽又寬敞的地方？能容下廠房，最好還能藏些東西的?！?/p>
小五頓時苦了臉，抓著后腦勺原地轉(zhuǎn)圈：“少爺，這我哪知道??？以前跟著您，不是去夜上海就是去各大酒店，這地方……”他忽然眼睛一亮，“要不我去問問山腳下的獵戶？他們說不定知道?！?/p>
“不必了?！鼻矜浜鋈婚_口，她走到一塊裸露的巖石前，拂去上面的塵土，“汪少爺要是信得過我，我倒知道一處地方挺適合的。”
汪烽挑眉：“哦？邱女士說說看。”
“從這里往西北走，翻過三道山梁，有處鷹嘴崖?！鼻矜渲讣庵赶蛟旗F繚繞的山坳，“那里原本是個土匪寨，三個月前被守備旅清剿了，現(xiàn)在空著。寨墻是青石砌的，里面有幾十間木屋，還有現(xiàn)成的倉庫和水井?！?/p>
小五咋舌：“土匪寨？那地方能住人？”
“何止能住人?！鼻矜湮⑽⒁恍?，“那寨子依山而建，只有一條路能上去，易守難攻。當(dāng)年王家商行的貨總被劫，我?guī)巳タ辈爝^三次，對那里的地形熟得很。”
汪烽心頭一動。易守難攻？現(xiàn)成的倉庫？這不正是他要找的地方！至于運(yùn)輸，有系統(tǒng)空間在，再難走的山路都不是問題?！半x這兒有多遠(yuǎn)？”
“步行大概得五六個鐘頭?！鼻矜淇戳搜廴疹^，“現(xiàn)在是下午一點(diǎn)，進(jìn)山的話，到了就得摸黑。”
汪烽摸出懷表掀開，鎏金表盤在陽光下泛著冷光。指針清晰地指向一點(diǎn)十五分?！按_實(shí)趕不及。”他合上表蓋，金屬碰撞聲在山間格外清脆，“而且我們沒帶干糧和油燈?！?/p>
“那……”小五剛想說什么，卻被汪烽打斷。
“明天再來吧。”汪烽看向邱姝珍，“只是我好奇，邱女士怎么對這土匪窩這么熟？”
邱姝珍的笑容淡了些，指尖無意識地絞著旗袍盤扣：“不瞞少爺，當(dāng)年清剿那伙土匪，是我請的兵。”
她的聲音沉了下去，像是沉入了陳年舊事：“王家商行做洋貨生意，從松江到上海，這條山路是必經(jīng)之路。起初土匪只要錢，后來胃口越來越大，竟想劫走整船的機(jī)械零件。王富貴去找八爺求助，給了不少好處，可土匪反倒鬧得更兇。”
汪烽眉峰微挑：“那是八爺養(yǎng)寇自重咯？”
“少爺英明?！鼻矜涮а蹠r，眸子里閃過一絲冷光，“后來我才查清，八爺早和土匪勾結(jié)，每次‘剿匪’都只是做做樣子，轉(zhuǎn)頭就把我們的運(yùn)貨路線賣給土匪。那回他們要劫機(jī)械零件，是想賣給江南的軍閥，我實(shí)在忍不下去了?！?/p>
“我花了三個月時間，通過洋行的關(guān)系搭上了上海守備旅的旅長，用兩萬塊大洋，兩百支新式步槍做代價，請對方派了一個營的兵力進(jìn)山。”
“那旅長是行伍出身，最恨這種勾連，直接把寨子端了，土匪頭子的腦袋掛在松山鎮(zhèn)口示眾了三天?！?/p>
小丫頭忽然攥緊母親的衣角，小聲說：“爹就是被八爺害死的?！?/p>
汪烽沉默片刻。這民國的上海灘，果然處處是刀光劍影。一個商行老板娘能在絕境里保全自己和女兒，還能精準(zhǔn)找到破局的法子，這份膽識和手段，絕非凡人。
“走吧，先回上海灘吧?！蓖舴檗D(zhuǎn)身往車邊走去，“明天帶上干糧和家伙，再來看寨子?！?/p>
小五連忙去開車門，邱姝珍卻忽然開口：“少爺，若是去鷹嘴崖，最好帶些繩索。那寨子有一些隱蔽的倉庫，得從崖壁上往下爬一段才能到?！?/p>
汪烽腳步一頓，回頭深深看了她一眼。連入口的機(jī)關(guān)都知道，看來她當(dāng)年清剿土匪時，絕非只在幕后指揮那么簡單。
福特車重新駛上顛簸的路，這次汪烽沒再覺得難熬。他靠在座椅上閉目沉思，腦海里勾勒著鷹嘴崖山寨的模樣——青石寨墻可以加固，木屋能改成營房，倉庫正好用來存放軍火，至于那需要攀爬的倉庫，恰恰是最好的存放一些不能讓人知道的東西的地方。
“小五，”他忽然開口，“明天多帶點(diǎn)人帶上家伙一起過來?！?/p>
小五嚇了一跳：“少爺，帶槍進(jìn)山？這要是被巡捕局的人看到……”
“看到又如何？”汪烽睜開眼，眸色沉邃，“從明天起，我們要做的事，本就見不得光?！?/p>
小五一臉詫異地看向汪烽，心想少爺這是要準(zhǔn)備干嘛??？不過也沒有多說什么，而邱姝珍也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汪烽，只有小丫頭還在那里一臉崇拜地看著汪烽。
車子駛過松江鎮(zhèn)時，汪烽特意讓小五放慢速度。
鎮(zhèn)子?xùn)|頭的巡捕房門口，幾個穿著黑色制服的人正聚在樹蔭下抽煙，其中一個正是中午在面館被小五用槍嚇住的跟班。
那人指著汪烽他們的轎車，在跟同伴說著什么，手舞足蹈的，臉上滿是怨毒。
“少爺，那小子似乎在說我們，要不要我去……”小五咬牙道。
汪烽淡淡瞥了一眼：“不用了，隨他去吧?！彼腹?jié)輕輕敲擊著膝蓋，“趙八要是識相，就該知道有些人不能惹。要是不識相……”
他沒說下去，但嘴角勾起的弧度，讓小五莫名想起了上次少爺在夜上海，把那些敢跟他搶女人的家伙胳膊打斷時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