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湖水像無數根鋼針，狠狠刺穿骨髓，擠壓著胸腔里最后一絲空氣。柳澹寧猛地睜開眼，不是黑暗水底，而是刺目的天光——透過茜紗窗欞，斜斜打在熟悉的、鋪著素錦的拔步床上。蟬鳴聒噪，空氣里浮動著陳舊的木香和一絲若有似無的甜膩藥味。
她沒死？那冰冷的窒息，那沉入湖底前最后看到的、岸邊柳晚晴那張帶著得意獰笑的臉…不是幻覺！
“吱呀——”門被輕輕推開。貼身丫鬟碧痕端著藥碗，腳步輕悄地走進來，臉上帶著習慣性的、小心翼翼的愁容。
“小姐，您醒了？該喝藥了?！北毯鄣穆曇魩е唤z不易察覺的哽咽，將溫熱的藥碗遞到床邊。
柳澹寧沒動。她的目光越過碧痕，死死釘在門口。虛掩的門縫外，傳來刻意壓低的、屬于繼母王氏的嗓音，那聲音里是平日從未有過的刻毒與算計：
“…藥性要慢，萬不可急。這‘玉髓散’最是溫潤，天長日久，方能見功。外人只道她是體弱，待她纏綿病榻耗盡了元氣，再一場‘風寒’便順理成章。晚晴啊，你爹的心，還有這柳府嫡長女的位置，遲早都是你的。一個死了娘、又病懨懨的孤女，占著位置做什么？”
“母親說的是，”另一個更嬌柔、卻同樣浸滿惡毒的聲音響起，是柳晚晴，“姐姐也是可憐，身子骨這般弱，連佛祖都不憐惜。只是女兒擔心，她若一直不死不活的拖著…”
“拖？”王氏冷笑一聲，帶著掌控一切的得意，“她外祖家早就敗落，自身又無依仗。府里上下，除了這個傻乎乎的碧痕，誰還真心向著她？咱們有的是時間，慢慢熬著她。待她油盡燈枯，這府里的一切，自然都是我們晚晴的?！?/p>
字字句句，如淬毒的冰錐，狠狠鑿進柳澹寧的耳中，貫穿她混沌的記憶！
玉髓散！慢性毒藥！前世那纏綿病榻、日漸虛弱、最終被一場“意外風寒”奪去性命的真相！原來，從她生母亡故、王氏被扶正的那一刻起，這對母女的毒計就從未停止！
前世沉湖的冰冷絕望與此刻親耳所聞的惡毒算計瞬間交融，一股滔天的恨意，比那湖底的寒水更刺骨，從心口猛地炸開，瞬間席卷四肢百??！她放在錦被下的手，死死攥緊，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楚，才勉強壓住喉嚨里幾乎要噴薄而出的厲嘯。
碧痕背對著門口，并未聽見那些話，只看到小姐臉色驟然慘白如紙，眼神卻亮得駭人，像是燃著兩簇來自地獄的幽火。她嚇了一跳，聲音發(fā)顫：“小姐…您…您怎么了？可是又難受了？”
柳澹寧深吸一口氣，那吸入的空氣仿佛都帶著血腥味。她強迫自己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底的驚濤駭浪已被強行壓下，只余一片死寂的寒潭。她微微側過頭，避開碧痕手中的藥碗，聲音虛弱卻異常清晰：“這藥…聞著就苦，先放著吧。我倦了，想再睡會兒?！?/p>
碧痕不明所以，但見她神色疲憊，不敢違拗，只得憂心忡忡地將藥碗放在床邊小幾上，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門合上，隔絕了外面的陽光與人聲。屋內只剩下柳澹寧一人。
她緩緩抬起手，看著自己蒼白纖細、屬于十五歲少女的手指。前世沉湖的冰冷觸感仿佛還纏繞在指尖。恨意如同巖漿，在她看似平靜的軀殼下洶涌奔騰，幾乎要將她焚燒殆盡。
王氏！柳晚晴！還有那個偏聽偏信、視她如無物的父親柳承志！
前世所受的屈辱、病痛、背叛、溺斃的絕望…一幕幕在眼前閃現。原來，她不是病弱而亡，是被這慢性的毒藥，被這府邸里無處不在的惡意，一點點熬干了性命！最后，連沉湖都是她們精心策劃的“意外”！
好，很好。
既然上天憐憫，讓她柳澹寧從地獄爬回人間，重回這毒計初張之時，那么，這一世——
她猛地睜開眼，眼底再無半分虛弱迷茫，只有淬煉過地獄之火的、冰冷決絕的殺意！
欠她的，她要一筆一筆，連本帶利，親手討還！
血債，必須血償！
這柳府，這方天地，將不再是囚禁她的牢籠，而是她復仇的棋盤。她要讓這些魑魅魍魎，親身體驗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玉髓散…”她喃喃自語，目光落在床邊小幾上那碗散發(fā)著甜膩氣息的褐色藥汁上，唇角緩緩勾起一抹毫無溫度的、森然的笑意。那笑容，映在昏暗的光線里，宛如從幽冥歸來的煞星，初露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