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露，第一縷金光如熔化的黃金，順著清風山的山脊流淌而下，將萬丈金光傾瀉在大地上。
遠處的山巒連綿起伏，在晨光中勾勒出雄渾的輪廓，霧似有靈性，絲絲縷縷，或聚或散，讓山巒時而露出巍峨的峰頂，時而隱入茫茫云海。
山腳下，一條清澈的小溪蜿蜒而過。溪底的鵝卵石被沖刷得圓潤光滑，陽光透過水面，在石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隨著水波晃動，如同無數(shù)細碎的鉆石在閃爍。
偶有微風拂動，水面泛起層層漣漪，將水中倒映的山影、樹影攪得支離破碎，又緩緩歸于平靜。
然而，就在這如畫的景致中，一個少年卻奄奄一息地躺在溪邊的草叢里。
他看起來約莫十三四歲的年紀，身形單薄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臉色蒼白如上好的宣紙，毫無血色，嘴唇干裂發(fā)紫，像是被嚴寒凍過一般。
他的身體蜷縮著，像一只受傷的小獸，如同寒風中的枯葉，每一次顫動都讓人揪心。
雙眼緊閉，長長的睫毛上似乎還掛著未干的淚痕。
氣息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呼吸都淺得幾乎難以察覺，仿佛下一秒就會徹底中斷。
透過他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衣衫，胸口處隱約可見淡藍色的紋路，那紋路似某種神秘的符咒，形狀奇特。
關(guān)鍵的節(jié)點處有著類似彎鉤的圖案，隨著他孱弱的呼吸微微起伏，透著一股詭異而悲涼的氣息。
溪水中，嬉戲的魚兒不時躍出水面，銀亮的魚鱗在陽光下閃爍，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形成“浮光躍金”的美景。
偶有濺飛的水珠滴灑在少年的手臂、脖頸和臉上，冰涼的觸感卻未能讓他有絲毫反應(yīng)。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的意識在黑暗中如風中殘燭，忽明忽暗。
他感覺自己像是在無邊無際的大海里漂浮，四周一片冰冷，只有胸口那淡藍色的紋路偶爾傳來一絲微弱的暖意，支撐著他最后的念想。
“這是哪......”少年終于艱難地睜開了雙眼，那雙眼疲憊得只能勉強聚焦在眼前的一處。
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鉛，每一次抬起都耗費了他巨大的力氣。
僅有的意識如走馬燈般在他腦中飛速閃過：自幼便身患先天心臟重疾，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仿佛還在胸口回蕩，提醒著他生命的脆弱。
父母的模樣在記憶中早已模糊，仿佛從未真正清晰過，他們的聲音、他們的笑容，都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看不真切。
似乎從記事起，他就只知道一個高墻院落，那墻高得望不見頂，將他與外面的世界隔絕開來，墻內(nèi)的天空總是那么狹小，讓人感到窒息。
院里有一群和他年紀相仿的孩子，可他卻從不愿意融入其中，總是獨自一人躲在角落，看著他們嬉鬧，自己卻像個局外人，內(nèi)心的孤獨如潮水般將他淹沒。
還有一個癡迷留聲機的怪老頭，那黃銅喇叭的留聲機轉(zhuǎn)起來時，里面淌出的不是悅耳的音樂，而是怪老頭灌進去的光陰——吱呀吱呀，就這樣把他的十年歲月卷成了細沙。
確實是怪老頭啊，不然誰能陪自己發(fā)呆這么多年，以至于在生命盡頭的最后一眼，看到的還是怪老頭在床邊看著自己發(fā)呆，那眼神里有憐憫，有不舍，還有一些他讀不懂的復雜情緒......
“好累...算了，睡吧...或許...醒了就回去了...”視線漸漸渙散，眼前的景物開始扭曲、模糊，呼吸越來越輕，心口處的跳動也越來越無力，仿佛要與周遭的寧靜融為一體。
黑暗如同巨大的旋渦，一點點將他吞噬，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在一點點抽離，身體越來越輕，仿佛要飄向遠方。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他的意識即將徹底沉淪之際，一個清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如同山澗的清泉滴落，打破了這死寂：“師父，這個人是死了嗎？”
說話的是個身著青衣的小道人，他約莫十二三歲，眉清目秀，眼神清澈得像山澗的溪水，不含一絲雜質(zhì)。
此刻，他左手捧著一片新鮮的蓮葉，蓮葉上還帶著晶瑩的露珠，在晨光中閃爍著，右手輕輕托著少年的下頜，動作輕柔，生怕弄疼了他，臉上滿是擔憂，可他的動作卻如從少年臉頰滑落的水跡一般，顯得那么無力，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唉......一旁的紫衣老道人發(fā)出一聲長嘆，那嘆息聲里帶著歲月的滄桑和對生命的感慨。
他須發(fā)皆白，長長的胡須垂在胸前，像一掛雪白的簾子，臉上布滿了歲月的溝壑，每一道紋路里都仿佛藏著一個故事，眼神卻深邃如古潭，能看透人心。
他沉吟道：“此子脈搏生機已然式微，生死不過須臾耳?！闭Z氣中帶著一絲惋惜。
“可是看他年紀似我一般，卻不似我一般幸運，弟子實在可憐他......”小道人語氣沉重地說，聲音里帶著濃濃的同情。
或許是此次隨師父游歷期間，目睹了太多人間的殘酷事實，讓他心生惻隱，那雙清澈的眼睛里滿是不忍。
“善?！崩系廊寺勓裕櫩s的眉眼隨著白眉舒展開來，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他寵溺地摸了摸小道人的頭，動作輕柔，“所幸山門離此不遠，不妨捎上此子，生死便看其造化了?！?/p>
“多謝師父！”小道人臉上頓時露出欣喜之色，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點燃了兩盞小燈，連忙應(yīng)道，語氣中滿是雀躍。
......
清風山
白鹿觀
這座道觀隱藏在清風山的深處，依山而建，巧妙地與周圍的自然景致融為一體，仿佛從一開始就生長在那里。
觀門上方懸掛著一塊黑底金字的匾額，上書“白鹿觀”三個大字，筆力遒勁，透著一股道家的清逸之氣，仿佛能從中感受到道家的淡泊與寧靜。
“嗚～嗚嗚～”
“嘀嗒～嘀嘀～”
“當～當當當～”
“嘀嘀哩嘀～嘀嘀～”
一陣奇特的聲音在觀中響起，婉轉(zhuǎn)悠揚，攝人心神。
那聲音忽而激昂澎湃，如千軍萬馬奔騰，直刺蒼穹，仿佛要沖破天地的束縛；到得至巔卻又急轉(zhuǎn)而下，似要俯沖人間，帶著一股勢不可擋的力量，卻在將要墜地時，伴隨著鐘鼓樓傳來的悶雷般的鐘聲，最終戛然而止，余音在山谷中久久回蕩。
“留...留聲機...留聲機......”在寮房的矮床上，沉昏已久的少年身體微微動了一下，手指輕輕抽搐著，嘴里發(fā)出模糊的囈語，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像是在追尋著什么。
“小施主，小施主?！背譁怂幍那嘁滦〉廊寺牭铰曇簦闹幸幌?，急忙放下藥碗，碗底與桌面碰撞發(fā)出輕微的聲響，他蹲靠在床邊輕聲呼喚，語氣中帶著關(guān)切，“六神？小施主何故六神不安？”
少年的眼睛總算在晨鐘暮鼓聲中緩緩打開，那雙眼依舊帶著濃濃的疲憊，眼神渙散。
屋內(nèi)沉寂的空氣被他兩眼無神的囈語打破：“剛才...是什么...聲音...”他的聲音沙啞干澀，像是砂紙摩擦過木頭。
“小施主。方才聲音乃道觀的鐘鼓樓發(fā)出。確有洗滌心神之妙?！毙〉廊溯p輕將少年扶靠起來，動作小心翼翼，在他背后墊了個軟枕，讓他能舒服一些。
“不...不...不是鐘鼓聲...”少年想要搖頭，可脖頸卻像是失去了知覺，沉重無比，只能艱難地轉(zhuǎn)動一點點，眼神中帶著一絲固執(zhí)，他確定那不是鐘鼓聲。
小道人略一沉思，眉頭微蹙，似乎在努力回想剛才的聲音，試探著問道：“小施主說的可是方才玉皇殿的祭祀聲？”話音剛落，少年便又靠著墻壁昏睡了過去，仿佛耗盡了所有的力氣。
......
破曉時分，天邊漸漸泛起魚肚白，淡淡的霞光如顏料般在天空中暈染開來。
清風山仿佛披著一層薄薄的薄霧，如輕紗般籠罩著山林與道觀，給一切都蒙上了一層朦朧的美感。
山門前的廣場上，傳來稀疏清脆的晨練聲，那是道士們在練習拳法劍法，拳腳與兵器破空的聲音“呼呼”作響，以及腳步聲“踏踏”，在寧靜的山谷中回蕩，別有一番韻味。
三清殿內(nèi)，十數(shù)位道士正盤腿坐于蒲團之上，他們身著整潔的道袍，顏色素雅，手持泛黃的經(jīng)卷，經(jīng)卷上的字跡古樸而莊重，口中誦念著古老的經(jīng)文。
經(jīng)文的聲音低沉而悠揚，如清泉流淌，洗滌著人的心靈，在殿內(nèi)盤旋回蕩。
晨光透過雕花的窗欞，灑在他們身上，給眾人的神情更添了一絲虔誠與肅穆。
直至晨鐘聲起，那悠長的鐘聲仿佛一道指令，誦經(jīng)聲才緩緩停歇，宣告著早課的結(jié)束。
“早課已畢，且去用膳吧。”一位紫衣老道人士站起身，聲音洪亮。
“諾！”眾人齊聲應(yīng)道，聲音整齊劃一，而后恭敬地執(zhí)禮，魚貫退出殿外，腳步輕盈，沒有發(fā)出多余的聲響。
“清風?！边@時，紫衣老道人叫住了正要離開的青衣小道人。
“弟子在?！鼻屣L轉(zhuǎn)身，恭敬地執(zhí)禮回應(yīng)，腰彎得很低，神情恭敬。
“用膳結(jié)束且?guī)煜に闹堋２∮瞬豢删美в谑??！崩系廊朔愿赖?，語氣平和。
“諾?！鼻屣L應(yīng)道，心中記下了師父的吩咐。
......
“小施主病居之處乃寮房，尋常師兄弟六人共居一室。觀內(nèi)現(xiàn)有八處寮房，卻也是大半閑置。”清風一邊走，一邊向身旁的少年介紹著。
“嗯......”少年應(yīng)了一聲，聲音依舊有些虛弱，大概走了百八十步后，他便有些體力不支，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尋著一個樹樁緩緩靠坐下來，雙手支撐著腦袋，顯得有氣無力，臉色也白了幾分。
“此處乃合藥堂，乃本觀煉藥煉丹重地，唯每月十五觀內(nèi)弟子方可于此處領(lǐng)取丹藥。”清風指著不遠處的一座建筑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敬畏。
少年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那建筑的地上刻著幾條積灰的刻紋，似某種陣法的印記，透著神秘。大門是用深紫色的朽木制成，顯得古樸而厚重，墻體由青磚壘砌，透著幾分肅穆。
然而，此時卻有十數(shù)位道士三三兩兩地走了進去，他們或手拿齋食，或彼此低語，更有甚者嘻嘻哈哈地與旁人勾肩搭背，絲毫沒有把這里當成重地的樣子，與清風所說的“重地”顯得格格不入。
少年木然地看著青衣小道人，眼中滿是疑惑，不明白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呃呃...穿過此處回寮房不失為一條捷徑...可省百八十步距離...反正小道是每月十五方敢進入此地的......”清風有些尷尬地解釋道，臉頰微微泛紅，眼神有些閃躲，像是怕被少年看穿什么。
“哦～”少年回以一個白眼，語氣中帶著一絲了然，而后支撐著樹樁起身，繼續(xù)前行，腳步依舊有些蹣跚。
前行約莫一里地，映入兩人眼簾的赫然便是齋堂了。齋堂的屋頂是青灰色的瓦片，屋檐下掛著幾個紅燈籠，增添了幾分生氣。
有一位道士提著食盒從里面走出來，他看到清風和少年，便徑直走了過來。
“清風師兄可是欲去用膳？不過齋堂用膳時間已畢......”來人看似比他們二人年長幾歲，眉眼狹長，五官陰柔，給人一種說不出的違和感，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
“這..這可如何是好...我是無妨，只是這位小施主大病初愈......”清風略顯焦急地說，眉頭緊鎖，為少年的身體擔憂。
“誒，師兄莫急，昨日張員外祈福消災(zāi)所供奉的吃食尚置于客堂，據(jù)說種類極多，干果水果、糕點熟肉、糖水蜜餞應(yīng)有盡有......”那道士笑著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引誘。
“清一師弟切勿再言，清風安敢做出偷食香客貢品之事?！鼻屣L嚴肅地拒絕道，語氣堅定，帶著不容置疑的態(tài)度，對于道觀的規(guī)矩，他堅守不移。
清風話音剛落，一陣不合時宜的“咕嘟”聲便響了起來。
“咕～咕咕～”那是少年的肚子在抗議，聲音在這寂靜的環(huán)境中格外清晰。
“嗯......”少年臉上露出尷尬的神色，下意識地附和了一聲，隱藏在衣服下面的右手緊緊地掐著肚皮，顯然是餓極了，那饑餓感如潮水般襲來，讓他有些難以忍受。
“師兄，劫富濟‘貧’之事豈能叫偷呢?！鼻逡簧钌羁戳艘谎凵倌辏旖枪雌鹨荒ㄒ馕渡铋L的笑，“那清一先回了?！迸R走時，他從食盒中取出兩個雜糧饅頭放在清風手中，動作自然。
“前方便是客堂了，用于接待之所。乃鎮(zhèn)上香客捐建，所以略顯俗氣了些。內(nèi)部有十數(shù)偏廂，可供人下榻?！鼻屣L回頭對少年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歉意，似乎覺得這客堂配不上道觀的清雅。
“嗯...嗯?！鄙倌曜炖锝乐s糧饅頭，因為吃得太急，梗著脖子，臉漲得通紅，費了好大勁才得以下咽，喉嚨里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好不容易才順過氣來。
清風看著他的樣子，猶豫了一陣，眼神在少年和客堂之間來回掃視，最終像是下定了決心，果斷道：“小施主，你跟我來！”
“嗯...啊？”少年有些疑惑地看著他，不明白清風要帶自己去哪里。
很快，一座輝煌大氣的建筑出現(xiàn)在眼前。
精致的雕梁畫棟，上面雕刻著龍鳳呈祥、八仙過海等圖案，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從上面跳下來一般。金碧輝煌的琉璃瓦頂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反射出璀璨的光芒，照亮了整個道觀，顯得格外氣派。堂前的匾額上，書寫著三個筆力遒勁的大字——心安堂。
“這...叫俗？”少年看著眼前的建筑，被這奢華的景象驚呆了，艱難地咽了咽口水，眼中滿是震驚，他實在無法將眼前的建筑與“俗氣”二字聯(lián)系起來。
“福生無量天尊...小道這就帶施主劫富濟貧去！”清風雙手合十，默念了一句，像是在為自己的行為尋求庇佑，而后帶著少年偷偷溜了進去，動作小心翼翼，生怕被人發(fā)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