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老宅回來后，兩人之間的關系似乎進入了一種奇怪的“緩和期”。
厲霆琛依舊話少臉冷，但那種無形的、迫人的壓力感減輕了不少。他不再刻意強調(diào)那些“規(guī)矩”，偶爾甚至會在早餐時，將她那邊多出來的一份小點心挪到自己面前，嘗上一口。
蘇綿綿也漸漸摸索出一點和他相處的門道：保持安靜，做好自己的事，但不必過度恐懼。他好像……也沒那么可怕。
這天下午，陽光特別好。蘇綿綿畫完稿子，想起之前落在花園花房旁的一本速寫冊。那里面有很多她平時隨手畫的靈感草圖，很重要。
她下樓去找，里里外外找了一圈都沒找到。
“張媽，您看到我一本棕色的速寫本了嗎？”她有些著急地問。
張媽想了想：“好像早上打掃的時候，看到客廳茶幾上有一本。是不是您昨晚落在那了？不過后來少爺好像在客廳待過……”
蘇綿綿心里一沉。不會是厲霆琛拿走了吧？他最討厭別人亂放東西。
她忐忑地看向緊閉的書房門。會不會被他當成垃圾扔進書房了？
掙扎再三，對速寫本的重視戰(zhàn)勝了對規(guī)矩的恐懼。她深吸一口氣，走到書房門口，輕輕敲了敲門。
里面沒有回應，他應該還沒回來。鬼使神差地，她擰動了門把手。門，竟然沒鎖。
書房很大，幾乎和她整個出租屋一樣大。一整面墻都是書，另一面是巨大的落地窗。中間擺放著寬大的實木書桌和皮椅，一切整潔得如同樣板間，空氣里彌漫著冷冽的雪松香氣，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樣。
她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速寫本，它并沒有被扔掉，而是被端端正正地放在書桌的一角，旁邊還有一個攤開的文件夾。
蘇綿綿松了口氣，快步走過去拿起本子，轉身就想離開。
然而，就在轉身的剎那，她的目光無意中掃過了書桌桌面。
桌面上除了電腦和文件，還放著一個很舊的、邊緣有些磨損的相框。
相框里是一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個年輕溫柔的女人，正低頭微笑著親吻懷里小男孩的額頭。小男孩大約四五歲的樣子，繃著一張小臉，但眼神亮晶晶的，嘴角微微向上翹著，似乎有些害羞，又有些開心。
那個小男孩的眉眼……依稀能看出厲霆琛現(xiàn)在的影子。
而那個溫柔的女人……蘇綿綿從未見過。厲霆琛的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這是她隱約聽張媽提過的。
她從未想過，那個冷酷得像冰山一樣的男人，書房里竟然會藏著這樣一張充滿溫情的舊照。照片里的他，看起來那么柔軟，那么快樂，和現(xiàn)在判若兩人。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泛起一絲細微的酸澀和疼惜。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和傭人問好的聲音！
“少爺，您回來了！”
蘇綿綿嚇得魂飛魄散，像只受驚的兔子，猛地竄出書房，輕輕帶上門，然后假裝剛從自己房間出來，快步走下樓梯。
厲霆琛正好走上二樓，兩人在樓梯口迎面撞上。
蘇綿綿心跳如擂鼓，強作鎮(zhèn)定：“厲先生，您回來了。”
厲霆琛的目光在她臉上停頓了一秒，敏銳地察覺到她一絲不自然的慌亂，又瞥了一眼她緊緊抱在懷里的速寫本。
“嗯。”他淡淡應了一聲，沒多問，徑直走向書房。
蘇綿綿看著他打開書房門走進去，然后門被關上，她才徹底松懈下來，后背驚出一層冷汗。
書房內(nèi)，厲霆琛走到書桌前，目光掃過那個被移動過的相框和旁邊明顯被動過的文件夾。
他拿起相框，指腹輕輕摩挲著照片上母親溫柔的臉龐，眼神變得復雜難辨。她進來過了，看到了這張照片。
他并沒有預想中的憤怒，反而有一種隱秘被窺破的異樣感。那張照片，是他冰冷世界里唯一保存的溫暖遺跡，他從未允許任何人觸碰。
但奇怪的是，想到是她看到了，他并沒有覺得被冒犯。
他甚至……隱約有一絲期待，她會怎么想？
他放下相框，看向窗外，第一次對自己定下的那些“規(guī)矩”，產(chǎn)生了一絲動搖。
那個看似柔軟怯懦的女孩，正在以一種他無法預料的方式，一點點侵入他的領地，包括這片他從不允許外人踏足的禁地，而他，似乎并不打算阻止。
自那天無意闖入書房后，蘇綿綿有好幾天都繞著厲霆琛走。一方面是心虛，另一方面，那張舊照片總在她腦海里揮之不去，讓她看他的眼神里，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探究和……憐惜？
這個詞冒出來，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她有什么資格去憐惜一個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商業(yè)帝王？但那種感覺，卻真實地存在著。
這天晚上，厲霆琛回來得特別晚。蘇綿綿已經(jīng)睡下，卻被樓下隱約傳來的動靜驚醒。似乎有壓抑的悶哼聲和杯子碰撞的輕微聲響。
她心里有些不安，猶豫了一下，還是披上外套，輕手輕腳地下了樓。
客廳只開了一盞落地燈，昏黃的光線下，厲霆琛蜷縮在沙發(fā)上，一只手死死按著胃部，額頭沁出細密的冷汗，臉色蒼白如紙，眉頭痛苦地緊鎖著。旁邊的茶幾上放著一杯水和一瓶打開的胃藥，但他似乎連抬手拿藥的力氣都沒有。
那個平日里強大冰冷、無所不能的男人，此刻脆弱得像一頭受傷的困獸。
蘇綿綿的心一下子揪緊了。她幾乎是小跑著過去：“厲先生？您怎么了？”
厲霆琛艱難地睜開眼，看到是她，眼神里閃過一絲意外，隨即又被劇痛淹沒。他咬緊牙關，從齒縫里擠出兩個字：“……沒事?！甭曇籼撊醯脦缀趼牪灰姟?/p>
這哪里是沒事的樣子！蘇綿綿看他疼得嘴唇都在發(fā)抖，也顧不上什么規(guī)矩了：“是胃疼嗎？吃藥了嗎？”
她看到茶幾上的藥，連忙倒出水，遞到他嘴邊：“您先吃藥?！?/p>
厲霆琛就著她的手，勉強吞下藥片，喉結滾動了一下，額上的冷汗又多了一層。藥效顯然沒那么快起作用。
蘇綿綿急得團團轉，忽然想起媽媽以前胃不舒服時，喝點熱粥會好很多。她立刻說：“您等一下，我去給您熬點粥！”
說完，也不等他回應，就轉身跑進了廚房。
別墅的廚房大得離譜，食材一應俱全。蘇綿綿系上圍裙，手腳麻利地淘米、起火。她不敢做復雜的，只切了些細細的姜絲，準備熬一碗最清淡養(yǎng)胃的白粥。
夜晚的廚房很安靜，只有砂鍋里咕嘟咕嘟的冒泡聲和米粒翻滾的細微聲響。暖黃的燈光下，她守著灶臺，時不時攪拌一下，防止粘鍋。
厲霆琛躺在客廳沙發(fā)上，胃部的絞痛一陣陣襲來。他能聽到廚房里傳來的輕微響動，能聞到空氣中漸漸彌漫開的、屬于米粥的樸素溫暖的香氣。
那香氣，和他記憶中任何山珍海味的味道都不同。它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人心的力量，讓他緊繃的神經(jīng)和痙攣的胃，似乎都慢慢緩和了一點點。
他已經(jīng)記不清，有多少年沒有人在深夜為他熬過一碗粥了。久到……他以為自己早已不需要這種無用的關懷。
可是此刻，聽著那細碎的聲響，聞著那溫暖的米香，他冰冷堅硬的心房，仿佛被撬開了一條細微的縫隙。
過了許久，蘇綿綿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熬得軟糯粘稠的白粥走出來。她小心地吹了吹，遞到他面前，眼神里滿是擔憂和真誠：“厲先生，您趁熱喝一點，暖暖胃會舒服些?！?/p>
粥熬得恰到好處，米粒開花，姜絲微黃，散發(fā)著最純粹溫暖的食物氣息。
厲霆琛看著她被熱氣熏得微紅的小臉，看著她眼底清晰的關切，那雙總是清澈單純的眼睛里，此刻只映著他一個人狼狽的身影。
他沉默著，沒有立刻去接。
蘇綿綿以為他嫌燙，或者不想吃，有些無措地解釋：“很清淡的，我只放了一點姜，不油膩，對胃好……”
她的話沒說完，厲霆琛已經(jīng)伸出手，接過了那碗粥。
他的手指因為疼痛還有些微顫，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指尖。兩人都像是被燙到一樣，迅速分開。
他低下頭，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慢慢地送入口中。
粥的溫度恰到好處，溫暖熨帖地順著食道滑下，瞬間驅(qū)散了胃里的一部分寒意和絞痛。味道很簡單，只有米和姜最本真的香，卻讓他覺得，比吃過的任何珍饈都要舒服。
他一勺一勺，沉默地吃著。
蘇綿綿就安靜地站在旁邊，看著他吃，心里松了口氣。
一碗粥見底，他的臉色似乎恢復了一些，雖然依舊蒼白，但眉宇間的痛苦之色減輕了不少。
“謝謝。”他放下碗，聲音依舊有些沙啞，但比剛才有力了些。這是他第一次對她道謝。
蘇綿綿連忙搖頭：“不客氣不客氣，您舒服點了就好?！彼戳丝磿r間，“那……您好好休息，我上樓了？”
“嗯?！彼麘艘宦暎抗鈪s一直跟隨著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
客廳里又只剩下他一個人，和空氣中殘留的、淡淡的粥的暖香。
胃里的疼痛漸漸平息，一種陌生的、溫熱的情緒卻悄然涌上心頭，比胃藥和熱粥更有效地撫平了他所有的焦躁與不適。
他靠在沙發(fā)上，閉上眼，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微溫的碗壁。
原來，被人照顧的感覺，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