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他華麗卻空曠的寢殿，比爾還沉浸在剛才的驚險和對那抹金屬反光的猜想中。
他游到自己那個巨大的百寶箱前，箱子表面鑲嵌著各色貝殼和海藍(lán)寶石的百寶箱前。他小心翼翼地打開。
里面其實沒有珍珠，沒有寶石，只有一堆在其他深海人魚眼中堪稱“垃圾”的東西：
一個邊緣有些銹蝕的圓形金屬片，凱萊稱之為“人類勇士的盾牌碎片”；
幾片被海水泡得發(fā)白、印著模糊圖案的厚實東西，凱萊說也許是“記載著陸地神秘符文的魔法卡片”；
一小塊透明的、碎裂的綠色物質(zhì)，凱萊說是“玻璃瓶碎片”
還有幾顆光滑的、五顏六色的小石子，不是寶石，圓圓的，凱萊也不知道是什么，稱為“彩色種子”。
他拿起那塊最珍視的、帶著銹跡的圓形金屬片，上面刻著模糊的奇怪符號和一根永遠(yuǎn)指向某個方向的指針。
他用指尖輕輕摩挲著上面的紋路，想象著它曾經(jīng)的主人，想象著那片沒有海水包裹、擁有無盡天空和奇異造物的陸地。
剛才的恐懼漸漸被更強(qiáng)烈的向往取代。
“凱萊，”比爾忽然開口，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正在試圖用一顆珍珠打殿外巡邏海馬衛(wèi)兵頭盔玩的護(hù)衛(wèi)。
結(jié)果被海馬甩頭躲開，珍珠彈回來砸了凱萊的腦門。
“你說，人類真的像父王說的那么可怕嗎？會撕碎人魚？”
凱萊揉著腦門，齜牙咧嘴地游過來，蹲在他的百寶箱前：
“誰知道呢？反正我沒見過。不過……”
他拿起一顆“彩色種子”對著光看了看，咧嘴一笑。
“能造出這么有趣小玩意兒的人，應(yīng)該也不會太無趣吧？說不定……還挺有意思的？”
他沖比爾眨眨眼，帶著點慫恿的意味。
比爾還沒來得及回應(yīng)，一個平穩(wěn)的聲音自身后響起：
“殿下，該休息了。凱萊，不要慫恿殿下想些不該想的。”
埃爾德不知何時已站在旁邊，手里拿著一塊柔軟的的清潔海綿。
他先是極其自然地接過比爾手中那塊生銹的“人類勇士的盾牌碎片”，用海綿仔細(xì)地擦拭掉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塵。
然后，他才看向弟弟，眼神帶著不贊同。
“哦，埃爾德，你像個老古板！”
凱萊夸張地嘆氣，故意把“老”字咬得很重。
埃爾德沒理他，只是將擦完的指南針放回比爾手心，動作輕柔。
他的指尖無意間擦過比爾微涼的手腕，帶來一絲微妙的戰(zhàn)栗。
“未知意味著危險，殿下。您的安全是最重要的?！?/p>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目光落在比爾臉上，那深邃的墨藍(lán)色眼眸里，翻涌著比深海更復(fù)雜難辨的情緒。
比爾握著那塊冰冷的金屬，感受著上面殘留的屬于埃爾德指腹的微暖溫度。
又看了看旁邊凱萊揉著腦門對他擠眉弄眼的滑稽樣子。
內(nèi)心里還是涌起對那片未知陸地愈發(fā)蓬勃的好奇心。
他縮回自己的硨磲軟榻，把玩著指南針，銀色的尾巴無意識地輕輕擺動。
水晶穹頂外的深海，幽暗而神秘，仿佛隱藏著無數(shù)秘密和……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可能。
他悄悄將指南針按在心口，冰涼的觸感卻奇異地讓心跳加速。
也許……總有一天……
比爾沒想到的是，那一天很快就會來臨。
幾天后是一年一度的“海神祭典”。
這是亞特蘭蒂斯最盛大的節(jié)日，人魚們會游弋至相對淺海，舉行盛大的祈福儀式。
巨大的發(fā)光水母組成流動的拱門；
各色珊瑚被魔法點亮，如同海底的霓虹；
最年長的祭司吟唱悠揚(yáng)古老的歌謠，聲波在水流中傳遞，安撫著海洋生靈，也向上方的神靈祈求庇佑。
作為最為獨(dú)特的銀尾人魚，比爾無疑是這場盛典最耀眼的明珠。
他銀色的長發(fā)被精心編織，點綴著細(xì)碎的藍(lán)寶石，如同將星河披在了身上。
那條獨(dú)一無二的銀尾在淺層海水的夜光映照下，更是流光溢彩，每一次擺動都牽引著無數(shù)驚艷的目光。
他乖巧地待在父王和幾位高大威嚴(yán)的王兄身邊，接受著臣民虔誠的致意，臉上掛著無可挑剔的王室微笑。
只是那雙湛藍(lán)的眼眸深處，卻總是不自覺地瞥向更靠近海面的方向。
那里，是離陸地更近的地方，也是光線更明亮的區(qū)域。
“嘖，小王子，口水快流下來了?！?/p>
一個帶著戲謔的聲音在比爾耳邊響起。
凱萊不知何時溜到了他身側(cè)。
他同樣穿著慶典的輕甲，卻比旁人少了幾分莊重，多了幾分不羈。
他順著比爾的目光望去，壓低聲音：
“怎么，又想到陸地去？”
比爾趕緊收回目光，瞪了凱萊一眼，臉頰微紅：
“胡說什么！我在……在看祭司大人的禱詞手勢！”
他此地?zé)o銀三百兩地挺直了腰板。
凱萊噗嗤一笑，也不戳穿，只是變戲法似的從身后摸出一個小巧的，用海草編織成的小袋子，塞進(jìn)比爾手里：
“喏，知道你站這兒無聊。剛溜去外圍‘巡邏’了一圈，碰到遷徙的魚群，順手撈了幾條最肥的。
嘗嘗？保證比你面前這些擺著看的食物好吃一百倍！”
他朝比爾擠擠眼。
比爾眼睛一亮，飛快地瞥了一眼正專注聆聽祭司禱詞的父王和王兄，悄悄打開袋子。
里面果然是處理好的晶瑩剔透的魚肉。
他捏起一塊迅速塞進(jìn)嘴里，鮮甜的滋味讓他滿足地瞇起了眼。
“凱萊，你真是……”他含糊不清地小聲說，嘴角忍不住上揚(yáng)。
“最棒的護(hù)衛(wèi)，對吧？”
凱萊得意地?fù)P了揚(yáng)下巴，也順手撈了一塊丟進(jìn)自己嘴里。
“比某個只會板著臉當(dāng)柱子的家伙貼心多了，是不是？”
他意有所指地瞥向不遠(yuǎn)處，站立板正，目光如鷹隼般掃視四周的埃爾德。
埃爾德似有所察，墨藍(lán)色的眼眸冷冷地掃過來，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的弟弟打什么主意，眼神里的警告意味十足。
比爾心虛地想把小袋子藏起來，卻被凱萊按住手。
“怕什么？他又不是祭司，管天管地還管殿下吃點心了？”
說完便挑釁地朝埃爾德的方向挑了挑眉。
埃爾德的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職責(zé)所在，他并未離開崗位，目光在比爾滿足的眉眼和凱萊欠揍的笑臉上停留了一瞬，隨即又移開，繼續(xù)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
只是那緊握三叉戟的手指，似乎更用力了些。
祭典漸入高潮，祭司的歌聲愈發(fā)空靈悠遠(yuǎn)，巨大的魔法陣圖在海底緩緩亮起，將周圍映照得如同白晝。
人群的情緒也隨之高漲，水流涌動得更加歡快。
“凱萊，那邊！看那些發(fā)光的小魚群！”
比爾被歡快的氣氛感染，指著遠(yuǎn)處一片因為魔法陣光芒而更加活躍、如同流動光帶般的銀色小魚群，拉著凱萊的胳膊輕輕搖晃。
“它們游得好快！”
“是不是又想追著玩了？”
凱萊本就是閑不住的性子，慶典的莊嚴(yán)對他而言遠(yuǎn)不如陪小王子找點樂子重要。
比爾猶豫了一下，看了看沉浸在儀式中的父兄，又看了看那片誘人的光帶。
“就……就一會兒？”
他小聲說，藍(lán)色的眼睛里滿是期待。
“當(dāng)然！”凱萊咧嘴一笑，拉住比爾的手腕，“走！”
兩人借著涌動的人群和巨大珊瑚礁的掩護(hù)，像兩條滑溜的小魚，悄無聲息地溜出了核心區(qū)域。
朝著那片相對安靜的邊緣礁石區(qū)游去。
遠(yuǎn)離了中心的光芒和喧囂，這里的光線略顯昏暗，水流也變得有些復(fù)雜。
巨大的礁石投下巨大的陰影。
那些被魔法余波驚擾的銀色小魚群在這里飛快地穿梭，如同跳動的星屑。
“哈哈！看我的！”
凱萊玩心大起，猛地加速，帶起一串急促的氣泡，朝著魚群沖去，試圖用手去撈。
比爾也笑著緊隨其后，銀尾擺動，追逐著那些調(diào)皮的光點。
然而，就在凱萊即將觸碰到一條最亮的銀魚時，毫無預(yù)兆地，下方忽然形成一股冰冷奇怪的巨大旋渦。
這旋渦旋轉(zhuǎn)帶著驚人的速度瞬間就攪亂了周圍所有的水流。
“殿下！！”
一聲撕心裂肺的咆哮傳來。
是埃爾德。
他幾乎在旋渦成型的瞬間就感應(yīng)到了那異常的空間魔法波動。
他迅速沖了過來，用三叉戟上試圖強(qiáng)行破開旋渦。
“比爾！抓緊我！”凱萊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被驚駭取代。
他反應(yīng)極快，猛地轉(zhuǎn)身，不顧一切地?fù)湎虮凰骶淼檬テ胶獾谋葼?，用盡全力將他死死護(hù)在懷里。
強(qiáng)大的吸力幾乎要將兩人撕開。
比爾只來得及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呼，就被狂暴的海水裹挾。
天旋地轉(zhuǎn)中，他只看到埃爾德那張永遠(yuǎn)沉穩(wěn)的臉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恐慌和絕望。
那雙深邃的眼眸死死盯著他，用盡全力的力量刺向旋渦中心。
“埃爾德！”
轟的一聲。
埃爾德被甩出，狠狠撞在邊緣的石壁上。
凱萊用盡全身力氣，將比爾的頭死死按在自己頸窩，用自己的脊背迎向旋渦的力量。
“低頭，別怕。”
他的聲音很快就被狂暴的水流撕得破碎。
比爾感覺自己的骨頭都要被碾碎了。
在意識被徹底吞噬前的最后一秒，他透過縫隙，看到的是埃爾德被震飛后，不顧一切再次撲來的的身影。
那雙總是沉穩(wěn)的眼眸，此刻一片赤紅。
緊接著，無邊的黑暗淹沒了他們。
旋渦迅速消失，一同消失的還有比爾和凱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