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爾是被一陣難以忍受的干渴和胸腔的劇痛喚醒的。
他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映入眼簾的卻不是熟悉的的宮殿穹頂，而是一片……刺眼的的光。
那是陽光。
毫無遮擋地潑灑下來，烤炙著他裸露在外的皮膚。
四周不是包裹全身的水流，而是干燥悶熱的氣體。
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粗糙的砂礫。
“咳咳……咳……”
他劇烈地咳嗽起來，感覺自己的身體要炸了。
身下引以為傲的銀尾此刻沉重無比，鱗片干澀，傳來陣陣火辣辣的刺痛感。
他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像在深海那樣自如地擺動它了。
他想起來凱萊給他找的書里面，陸地上的人沒有尾巴，用兩條腿走路。
人魚也可以幻化雙腿，凱萊查閱了很多書才找到方法，教過他。
可是現(xiàn)在，無論他怎么努力集中精神，那漂亮的尾巴都頑固地保持著魚尾的形狀，絲毫沒有要化為雙腿的跡象。
“凱萊……”
他艱難地轉動脖子，喉嚨干得像要裂開。
“嘶……痛痛痛……”
旁邊傳來熟悉的抽氣聲，帶著濃重的鼻音。
比爾側頭看去，只見凱萊就趴在他旁邊不遠處的沙灘上，墨色頭發(fā)沾滿了沙粒，濕漉漉地貼在額角和臉頰，頗為狼狽。
他的一條手臂不自然地壓在身下，臉色蒼白。
“小……王子？”凱萊勉強抬起頭，甩了甩腦袋上的沙子，眼神還有些渙散。
當他的目光聚焦在比爾那條在陽光下依舊閃爍著微弱銀光但干燥脆弱的魚尾時，瞬間清醒了大半。
他的小王子快被陸地灼熱的太陽曬成魚干了。
他一瞬間便把尾巴幻變成人類的雙腿，然后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過來。
動作因為脫力和身體的疼痛，以及對人類雙腳的不適應而顯得笨拙滑稽。
“你怎么樣？尾巴……沒事吧？”
凱萊的聲音帶著顯而易見的驚慌。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想觸碰比爾干澀的鱗片，又怕弄疼他，指尖僵在半空。
“疼……好干……動不了……”
比爾委屈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卻因為有些脫水懸在眼眶。
他感覺自己要被太陽曬融化了。
人類的陸地一點都不好玩。
比爾此刻沒有一點自己陰差陽錯來到人類世界的驚喜，只一心想回家。
“別哭別哭！沒事的，緩緩就好了，記得之前教你的，把尾巴變成腿哦。”
凱萊手忙腳亂地安慰。
他深吸一口氣，結果因為對陸地的不適應，被干燥的空氣嗆得直咳。
無暇顧及太多，緩過來后，他迅速調(diào)動體內(nèi)殘余的力量。
一陣微弱的水藍色光芒在他掌心亮起，他小心翼翼地將這點微薄的水元素覆蓋在比爾干燥的尾巴上，試圖緩解他的不適。
清涼濕潤的感覺傳來，雖然微弱，但確實讓比爾的疼痛緩解了一絲。
比爾吸了吸鼻子，努力把眼淚憋回去：
“嗯……好多了，但是我現(xiàn)在變不了腿，我也不知道為什么?！?/p>
他看著凱萊同樣狼狽不堪卻強打精神的樣子，心里又酸又澀又有點……想笑。
畢竟，凱萊最是愛耍帥扮酷了，此刻卻看起來臟兮兮的。
“現(xiàn)在怎么辦？”
比爾環(huán)顧四周，湛藍的眼眸里充滿了茫然。
他們身處一片金黃色的沙灘上，身后是郁郁蔥蔥、從未見過的綠色植物。
與海里最茂密的海藻林相比高大奇怪。
凱萊指了指面前的大海：“我們游回去?”
比爾順著他的手指望過去，海面上漂浮著巨大的、白色的東西，往下是棕色的。
他突然興奮起來：
“凱萊！快看，那是不是書里說的人類的帆船！”
比爾又看了一會：“他們好像朝我們這邊來了?！?/p>
想起之前聽說的人類對人魚的窺探，凱萊嗅到危險的氣息。
“我們先找個地方躲起來。”他說。
凱萊掙扎著站起身，雙腿還有些發(fā)軟。
他警惕地觀察著四周。
這才發(fā)現(xiàn)沙灘的另一邊較遠處零星有一些人類在走動。
假如他們動靜太大會被人類發(fā)現(xiàn)，殿下的魚尾可能會有危險。
“那些……就是人類？”
比爾小聲問，聲音帶著顫抖，但眼神深處的好奇壓過了恐懼。
他們看起來……好像并沒有父王說的那么兇神惡煞？
雖然穿著打扮奇奇怪怪。
“對，就是他們?！?/p>
凱萊壓低聲音，一把抓住比爾的手臂，試圖把他抱往不遠處一塊巨大的的礁石后面。
“趁他們沒發(fā)現(xiàn)你的尾巴，我們得躲起來。”
比爾被他抱起來，但長長的尾巴還有一截落在沙灘上摩擦，銀尾在沙子上犁出一道深深的痕跡。
“……疼，凱萊，我的尾巴！”
他小聲抗議，感覺自己的尾巴尖快要被磨禿嚕皮了。
凱萊滿頭大汗，一半是累的，一半是急的。
他自己也是一個傷員，還要拖著一條沉重的、不能化腿的魚有些力不從心。
而他的小王子的尾巴尖還被沙子摩擦。
兩人極其狼狽的，終于“蠕動”到了巨大的礁石后面，暫時隔絕了大部分視線。
凱萊背靠著粗糙的礁石，大口喘著氣，感覺手臂的傷處更疼了。
比爾則癱在沙子上，心疼地撫摸著自己沾滿沙子的尾巴尖，欲哭無淚。
待緩過來，凱萊趕緊把比爾的尾巴尖抱過來，幫他吹走沙子。
比爾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委屈巴巴地看著凱萊：“我好渴?！?/p>
凱萊看著那在陽光下愈發(fā)顯得干燥脆弱的銀尾，再看看遠處沙灘上越來越多的人類身影，眉頭緊鎖。
力量只恢復了一絲，勉強維持人形已是極限，別說用魔力幫比爾了。
但看著比爾干渴難耐的樣子，心像被海膽扎了一下。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深吸一口氣。
雖然干燥的空氣讓他又忍不住想咳。
“等著！馬上就有！”
他啞聲安慰，目光掃過自己同樣沾滿沙子和干涸海鹽的手掌。
他咬咬牙，集中精神，努力調(diào)動體內(nèi)僅存的但稀薄得可憐的力量。
一陣微弱的藍光艱難地在他掌心亮起。
汗水從他額角滲出，順著沾沙的臉頰滑落。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將那點微弱的藍色光芒覆蓋在自己臟污的雙手上。
細小的水流如同最溫柔的觸手，輕柔地沖刷掉他手上的沙粒和污垢。
這個過程對他此刻的狀態(tài)來說并不輕松，力量的消耗讓他手臂的傷口傳來陣陣刺痛，臉色也更白了幾分。
但他緊抿著唇，專注地清潔著，直到那只手恢復基本的潔凈。
“呼……”
他喘了口氣，顧不上自己，立刻再次凝聚心神。
這一次，掌心的藍光更加微弱和不穩(wěn)，仿佛隨時會熄滅。
幾滴、十幾滴……透明的水珠艱難地在他掌心上方匯聚，最終融合成一個只有乒乓球大小的水球，微微顫動著。
“快，小王子，張嘴，啊～”
凱萊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疲憊和喘息，但他看向比爾時眼神溫和。
他跪在比爾身邊，一手小心翼翼地托著他的后頸，另一只手將小水球，輕柔地遞到比爾干裂的唇邊。
比爾幾乎是本能地，貪婪地湊了上去，微張的唇瓣觸碰到那顫巍巍的水球邊緣。
清涼甘甜的水流瞬間滋潤了灼燒般的喉嚨。
比爾滿足地喟嘆一聲，長長的睫毛因為舒適而微微顫抖。
他急切地吮吸著，小巧的舌尖無意識地探出，輕輕卷動著水流，也觸碰到了凱萊托著水球的掌心。
柔軟濕滑的觸感，如同最細微的電流，毫無預兆地竄過凱萊的手掌。
“嘶。”
凱萊猛地倒抽一口冷氣，托著水球的手不受控制地顫動一下。
那本就不甚穩(wěn)定的水球，“噗”地一聲輕響，化作幾縷細小的水流，順著比爾的唇角和凱萊的指縫流淌下去。
水流滴落在干燥的沙子上，瞬間被吸收殆盡。
“啊……”
比爾意猶未盡地輕呼，舌尖還無意識地舔了舔自己沾著水漬的唇角，藍色的眼睛茫然地看著凱萊。
“沒……沒了？”
凱萊卻僵住了。
那只被舔舐過的手掌還停留在半空，指尖殘留著奇異的酥麻感。
掌心仿佛還殘留著比爾舌尖的溫度和細軟舌頭刮過的癢意。
他感覺自己的耳朵尖“騰”地一下燒了起來，連帶著脖子都泛起了紅暈。
“你……”
他看著比爾那副天真無辜、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的樣子，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想縮回手，又覺得動作太刻意。
比爾看著凱萊突然爆紅的臉和僵住的身體，舔了舔還帶著濕潤的嘴唇，小聲問：
“凱萊？你怎么了？臉好紅……是不是剛剛能量消耗太多的副作用，你還好嗎？”
他擔憂地看著對方，甚至還伸出指尖，想碰碰凱萊那紅得快要滴血的耳垂。
“別碰！”
凱萊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往后一縮，動作大得差點把自己絆倒。
他看著比爾停在半空的白皙纖細的手指，再看看對方清澈見底，寫滿關心和不解的藍眼睛，內(nèi)心涌起一股強烈的無力感和羞臊。
這算什么事兒啊。
干架時被砍一刀他眉頭都不皺一下，結果被這小祖宗無意識地舔了下手心，就慌得像個沒談過戀愛的毛頭小子。
雖然……好像確實沒談過。
這要是讓埃爾德知道了……
凱萊簡直不敢想象對方臉上會是什么表情。
他深吸幾口氣，試圖平復狂亂的心跳和臉上的熱度，強行板起臉，聲音還有點發(fā)飄：
“沒……沒事！就是有點累！還有……下次喝水就喝水，不許……不許舔手！聽到?jīng)]有！”
他神情嚴肅地強調(diào)，眼神卻不敢直視比爾。
比爾被他兇得縮了縮脖子，委屈地扁扁嘴：
“哦……可是水沒了……”
他的目光又可憐巴巴地投向凱萊的手掌，仿佛那里還能再變出水來。
凱萊看著他那小可憐樣，再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挫敗感油然而生。
力量耗盡了，不能再生成新的水球。
他煩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fā)，沙粒簌簌落下。
就在他焦慮萬分，思考著要不要冒險出去時，一個溫和且?guī)е唤z好奇的聲音，在他們頭頂響起：
“呃……兩位需要幫助嗎？你們看起來……情況似乎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