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通知來得太突然了，
下午接到了電話，晚上就得走。
鄰省的項目出了點緊急狀況，老板在電話那頭急的火燒眉毛。
我手忙腳亂地往行李箱里塞了幾件衣服，
充電器、電腦、洗漱包也一股腦扔了進去。
合上箱蓋的瞬間，眼角余光瞥見了窗臺上的三層景觀籠。
飯團正團在它的彩色棉窩里，睡得天昏地暗，像個靜止的毛球。
那時候，項目危機帶來的焦頭爛額壓倒了一切，我甚至沒走過去再多看它一眼，拎起行李箱，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沖出了門。
之后的三天里，
我被項目會議、客戶應(yīng)酬、修改方案填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每天回到酒店直接倒頭就睡，夢里也全都是數(shù)據(jù)報表。
至于那只除了吃就是睡、永遠用屁股對著我的金絲熊，
它確實在我焦頭爛額的間隙里，短暫地冒過一兩次頭，但很快就被更緊迫的事情替代了。
直到回程的高鐵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風(fēng)景，緊繃的神經(jīng)才稍稍松懈，某種被遺忘的東西才猛地撬開記憶的殼，鉆了出來。
心臟咯噔一下，瞬間沉底。
我忘了給飯團添糧了，也忘了給它換水，走之前，食盆根本就是空的，水壺也快見底了！
三天，整整七十二個小時。
一股涼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我差點從高鐵的座位上跳起來。
想象的恐怖片開始自動播放：
飯團餓得啃籠子？奄奄一息地趴在角落？或者更糟……水比食物更重要……
我不敢想下去，冷汗?jié)裢噶撕蟊场?/p>
高鐵終于到站，我第一個沖下車廂，慌忙的打車、報地址、一路催著司機師傅快一點。
小區(qū)門口還沒停穩(wěn)，我就掃碼付錢下了車，拉著行李箱狂奔上樓。
鑰匙插進鎖孔的手抖得厲害，試了了兩次才打開了門
“飯團，飯團你堅持住，我回來了！”
我嘴里語無倫次地喊著，猛地推開門，
聲音瞬間卡在喉嚨里。
看著眼前的場景，我僵在了門口
不是預(yù)想中金絲熊奄奄一息的畫面，
而是世界大戰(zhàn)之后的廢墟。
客廳像是被洗劫過似的。
沙發(fā)靠墊被扯得到處都是，其中一個被撕開了一道大口子，里面的海綿迸出來，沾著幾點可疑的醬色污漬。
茶幾歪在了一邊，上面擺的抽紙盒被扯爛，紙巾被撕扯的滿地都是。
垃圾桶翻倒在地，零星的果殼紙屑散落在周圍。
我目瞪口呆，拉著行李箱機械地往里走。
廚房更壯觀。
櫥柜門全部被打開，每一個抽屜都被拉了出來。
裝米的袋子被咬開了一個大洞，白花花的米粒撒了一地，混合著打翻的面粉，踩出一片狼藉的腳印。
冰箱門虛掩著，里面儲存的蔬菜水果也不翼而飛
裝零食的收納箱箱蓋朝天，里面空空如也。
甚至連兩包沒拆封的螺螄粉，都被咬開了包裝袋，調(diào)料包也被擠得到處都是，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詭異的酸筍的氣息。
臥室也沒能幸免。
衣柜門開著，幾件衣服被拖出來，皺巴巴地堆在地上，上面有細小的咬痕。
床頭柜上吃了一半的面包也消失了，只留下一個空包裝袋。
一片死寂里，只有我粗重的呼吸聲，和心臟瘋狂跳動的聲音。
進賊了？
這是第一個蹦入腦海的念頭，但下一秒就被打消了。
電視還在，電腦還好端端擺在書房桌上，甚至我放在顯眼處的那個有點價值的手辦也安然無恙。
小偷只偷吃的？
從大米白面到零食水果，甚至螺螄粉都不放過？
這是個有什么奇葩癖好的賊？
而且他是怎么進來的？
門鎖都完好無損。
我僵立在客廳中央，大腦CPU瞬間被干燒了。
視線下意識地掃視全場，尋找著那個生死未卜的小身影。
籠子，
對了，籠子！
我猛地轉(zhuǎn)向了窗臺。
三層景觀籠的門……敞開著。
里面空無一物。
棉窩被扯爛，木屑和紙棉被刨得到處都是，食盆和水壺都打翻了。
飯團呢？！
恐慌瞬間襲來，壓過了之前的震驚。
它是不是跑出來了？是不是受傷了？還是說……被那個偷食物的變態(tài)賊……
不敢想。
“飯團，飯團?！?/p>
我聲音發(fā)顫，扔開行李箱，開始在滿地狼藉中小心翼翼地翻找，心跳快得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沙發(fā)底下沒有，窗簾后面沒有，書架縫隙也沒有。
整個家安靜得可怕，只有我翻找東西的窸窣聲和越來越急促的呼吸。
我扶著腰，站在廚房和客廳的交界處，看著這一切，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大腦一片空白之際，
咔嚓。
一聲極其輕微，但在寂靜中顯得異常清晰的脆響，從我身后的臥室里傳來
我全身肌肉一繃，屏住呼吸，一點點緩慢地轉(zhuǎn)過身。
聲音又響了一下。
咔嚓。
像是……某種堅硬外殼被咬碎的聲音，
我踮起腳尖，輕輕的一步步挪向臥室虛掩著的門。
越靠近，那聲音越清晰——咔嚓，咔嚓，帶著一種悠閑的、富有節(jié)奏感的意味。
我不由得手心冒汗，
賊還沒走？躲在臥室里吃偷來的東西了？？
我深吸一口氣，猛地一把推開了臥室門，
“誰？！”
臥室里同樣凌亂，但聲音來自窗臺那邊。
夕陽的光線從窗戶斜射進來，落在窗臺角落的一個小紙箱上。
那紙箱是我之前放一些不舍得扔的漂亮包裝盒的，
此刻，一個金色的、毛茸茸的小背影正舒舒服服地窩在一個絲絨首飾盒里，背對著我。
它兩只小爪子捧著一顆碩大、棕褐色的堅果，正吃得津津有味。
那堅果的造型我太熟悉了，
我托人從夏威夷帶回來、貴得肉疼、自己都沒舍得吃幾次、藏在了衣柜最深處鞋盒里的那包——瑪卡達米亞夏威夷果！
它似乎完全沒被我破門而入的動靜打擾，維持著一個極其擬人化的姿勢：
后背靠著首飾盒柔軟的內(nèi)襯，一條小短腿愜意地伸著，另一條……另一條腿居然蹺在了上面！
二郎腿？！
它的小嘴巴蠕動著，鋒利的大門牙熟練地磕開堅硬的果殼，吐出，
然后精準地叼住里面白嫩的果仁，咬下一塊，腮幫子迅速鼓動起來。
感受到了我的注視，它咀嚼的動作慢了下來。
然后，它極其不耐煩地、慢悠悠地轉(zhuǎn)過了它那顆毛茸茸的小腦袋。
黑溜溜的小眼睛對上了我震驚且充滿不可置信的眼神，
它的胡須上還沾著一點果仁碎屑。
時間凝固了。
世界觀也在崩塌重組。
它撇了撇嘴，那眼神，跟它第一次瞥見食盆時一模一樣——挑剔，嫌棄。
突然，一個有點稚嫩，但語氣極其老練的不耐煩的聲音，在死寂的房間里響起：
“看什么看？”
它頓了頓，
“二十塊包郵還想讓老子賣萌？”
……
我好像，
聽見我的倉鼠，
說話了。
還用二郎腿的姿勢，
啃著我藏起來的天價夏威夷果，
嘲諷我。
大腦頓時嗡嗡作響，眼前的一切都超出了我的認知范圍，我的腿一軟，差點直接跪在滿地狼藉里。
“你……你……”
喉嚨像是被銹住了，擠出來的聲音干澀得嚇人，完全不像我自己的。
飯團對我這副見了鬼的模樣毫不在意。
它慢條斯理地啃完了最后一點果仁，把小爪子湊到嘴邊，舔了舔上面沾的油漬，然后非常擬人化地……打了個飽嗝。
“嗝~”
小小的身軀，打嗝的動靜卻不小。
在極度的寂靜里，這聲飽嗝顯得格外清晰，甚至帶著點愜意的尾音。
它拍了拍自己圓滾滾的小肚子，那雙黑豆眼斜睨著我，里面的嫌棄幾乎要凝成實質(zhì)：
“水呢？光知道傻站著，吃了你一袋子干果，渴死了?！?/p>
水……水？
我的大腦艱難地處理著這個字。
目光不由自主地轉(zhuǎn)向角落里被打翻的藍色水壺。
所以，這滿屋子的混亂，這所有食物的消失，都是它干的？
這只我花了二十塊錢買來的、每天好吃好喝供著的、除了屁股什么都不給我的金絲熊？
它不僅會說話，它還能自己打開籠子門，撬開櫥柜，甚至打開冰箱？
還能精準地找到我藏起來的最貴的零食？
并且，在造成了堪比拆遷隊的破壞后，還擺出一副大爺?shù)淖藨B(tài)，指責(zé)我沒給它準備水？
荒謬感像海嘯一樣淹沒了我，沖垮了最后一絲理智。
“你……你到底是什么東西？！”
我的聲音猛地拔高，因為驚恐和混亂而變得尖利刺耳。
飯團掏了掏耳朵——它居然有耳朵可以掏？！
雖然只是個小絨毛球，但它做這個動作卻異常熟練。
“吵什么吵?！?/p>
它不滿地嘟囔著，
“如你所見，一只倒了血霉被二十塊賣給你的金絲熊。
不然呢？外星人？變異物種？修真渡劫失敗的老怪？”
它嗤笑一聲，那氣聲聽起來諷刺極了，
“少看點網(wǎng)絡(luò)小說，對人類腦子不好?！?/p>
它掙扎了一下，從那個絲絨首飾盒里爬出來，站穩(wěn)，用小爪子捋了捋背上有些凌亂的金毛，
即使在這種時候，它居然還在整理儀容？！
然后，它抬起頭，用一種“真是拿你這愚蠢的凡人沒辦法”的眼神看著我：
“首先，水，立刻，馬上。其次，”
它的小爪子指向客廳，
“把你張大的嘴巴閉上，然后過來，我們得談?wù)劇！?/p>
談?wù)劊?/p>
我跟一只金絲熊？談?wù)劊?/p>
我顫抖著手從一片狼藉中找出一個還算干凈的小碟子，接了自來水，放在窗臺上。
飯團湊過去，嗅了嗅，然后極其勉強地喝了兩口。
“嘖，自來水。連個過濾器都不裝，人類真是粗糙的物種。”
它抱怨著，但還是又喝了幾口。
我站在它面前，手足無措，感覺自己像個卑微的奴仆，而眼前這只巴掌大的毛團才是這個世界的主宰一般。
“你……你怎么會……說話？”
我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雖然依舊破碎不堪。
飯團喝完水，坐下來，又開始舔爪子洗臉，忙活了一通，才懶洋洋地抬起眼皮：
“很難理解嗎？我會說話，就像你會犯蠢一樣，是一種客觀存在。至于為什么？”
它頓了頓，黑眼睛里閃過一絲極其復(fù)雜的、我完全看不懂的情緒，
“大概是因為你買的鼠糧里，某種奇怪的化學(xué)成分激活了我遠古祖先的某些隱性基因片段？
或者單純就是你運氣‘好’，撞上了億萬分之一的概率？”
它的解釋聽起來比“修真老怪”還不靠譜，配上那副“愛信不信”的表情，我竟然一時找不到話來反駁。
遠古基因？化學(xué)成分？
這聽起來更像科幻片了！
“那……這……”
我指著滿屋的混亂，
“這都是你干的？你怎么做到的？”
“不然呢？”
飯團甩了甩尾巴尖，我以前從來不知道它的尾巴能表達如此豐富的嘲諷
“餓了，就得自己找吃的。
籠子門那種低級插銷，用爪子扒拉兩下就開了。
櫥柜門有點重，不過利用杠桿原理，找個東西撬一下也行。
冰箱門密封條用牙齒咬住往下拽，費點勁，也不是打不開。
就是你藏東西的水平實在堪憂，鞋盒？衣柜最底下？人類能不能有點新意？”
它說得輕描淡寫，仿佛在評論天氣。
而我聽著它用稚嫩的聲音吐出“杠桿原理”、“密封條”這些詞，感覺自己的頭蓋骨都在嗡嗡作響。
“你……你早就……”
我猛地想起它平日里的種種，
“你平時那副樣子……都是裝的？！”
“不然呢？每天對著你個兩腳獸賣萌打滾？抱歉，業(yè)務(wù)不熟練，且收費高昂，你那二十塊不夠?！?/p>
它拍了拍旁邊那顆夏威夷果的空殼，
“得這種檔次起步?！?/p>
我感覺血壓在飆升。
所以，這幾個月，我像個傻子一樣，對著一個內(nèi)心不知道多么鄙視我的智慧生物噓寒問暖、掏心掏肺（和掏錢）？
它還挑食！它還用屁股對我！它居然還嫌棄我！
“你知不知道我為你花了多少錢，買了多少好東西！”
我忍不住控訴，聲音都帶上了委屈。
飯團用小爪子剔了剔牙——天知道它需不需要剔牙——漫不經(jīng)心地說：
“所以呢？是我求你買的嗎？你自己樂意，怪誰？而且，”
它終于正眼看了我一下，眼神里居然有點恨鐵不成鋼，
“大部分東西品味極差，那什么水果干，糖分超標；
那種合成小餅干，全是添加劑。
也就這夏威夷果還湊合，雖然產(chǎn)地一般，油脂含量也就馬馬虎虎?！?/p>
我：“……”
我花了小半個月工資給它置辦的家當(dāng)，被評價為“品味極差”和“湊合”。
我扶著額頭，感覺需要吸氧。
世界觀的重建是個緩慢而痛苦的過程。
那天晚上，我?guī)缀鯖]睡。
一方面是精神受到核爆級沖擊后的亢奮與混亂，另一方面是……飯團大爺它不肯睡籠子了。
“那破地方，又小又憋屈，誰愛住誰住。”
它蹲在我枕頭邊上，理直氣壯地宣布，
“以后我睡這兒?！?/p>
于是，我僵直地躺在床的一側(cè)，
而另一側(cè)，一只會說話、會拆家、還會鄙視我品味和智商的金絲熊，
正霸占著我另一個枕頭，四仰八叉地躺著，甚至還打起了輕微的小呼嚕。
它的呼嚕聲很細，像某種微型發(fā)動機。
但我聽著這聲音，感覺自己離神經(jīng)衰弱只有一步之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