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變得光怪陸離。
家里多了一個聲音。
一個大多數(shù)時候充滿挑剔和嘲諷,偶爾在我進貢了它特別滿意的食物時會稍微緩和一點的聲音。
“今天的三文魚不行,冷凍時間太長,肉質(zhì)都柴了?!?/p>
“換種紙棉,這種有粉塵,對……嗯……我的呼吸道不好?!?/p>
“遙控器遞我,今晚有那個弱智綜藝更新,看看人類能無聊到什么地步也是一種消遣?!?/p>
“你走路能不能小聲點?噸位大驚天動地的?!?/p>
它使喚我使喚得越來越順手。
并且堅決不再吃任何鼠糧
“那是給普通鼠吃的!”
轉(zhuǎn)而開始點菜。
從進口水果到空運海鮮,要求日益刁鉆。
我的錢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癟下去,點外賣的頻率都高了,因為得給它單獨做“御膳”。
但奇怪的是,除了最初的震驚和持續(xù)的肉痛之外,我竟然……有點習(xí)慣了,
下班回家,推開門的瞬間,不再是一片死寂。
有時候是電視的聲音,
有時候是它啃堅果的咔嚓聲,
有時候甚至是一句懶洋洋的
“回來了?今天怎么這么晚?”
空蕩蕩的房子,第一次有了點“家”的動靜。
哪怕這動靜來自于一個毒舌又?jǐn)〖业慕鸾z熊。
我開始下意識地跟它說話。
抱怨老板的奇葩要求,吐槽地鐵的擁擠,甚至聊聊社會新聞。
它大多時候是聽著,偶爾毒舌點評一句,總能精準(zhǔn)地戳中笑點或者痛點。
它似乎對人類世界有著超乎尋常的理解力,但某些方面又異常幼稚。
比如,它對滾輪依舊保持著濃厚的興趣,晚上會自己去跑一會兒,美其名曰“保持體型”;
又比如,它特別喜歡把我扔在沙發(fā)上的襪子叼到各種奇怪的地方藏起來,然后看我找不到時氣急敗壞的樣子,自己在旁邊樂得打滾。
這種既像養(yǎng)了個祖宗,又像多了個室友的感覺讓我的人格都快分裂了。
直到那天晚上,
加班加到了快十點才回家,累得眼皮打架。
匆匆沖了個熱水澡,洗掉了一身的疲憊,
我用毛巾胡亂擦著頭發(fā),裹著浴袍,打著哈欠拉開了浴室門。
心里想著明天還要早起開會,得趕緊吹干頭發(fā)睡覺。
腳步虛浮地往外走,拐過走廊的直角——
砰!
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上了一具溫?zé)岬摹杂驳?、明顯屬于人類的軀體!
“嗷!”
我鼻子一酸,眼淚差點冒出來,踉蹌著后退一步,下意識地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看……”
話卡在了一半。
因為我看清了被我撞到的人,
一個男人,
一個陌生的、年輕的、沒穿衣服的男人!
寬闊的肩膀,線條流暢的胸膛,緊窄的腰身往下……只松松垮垮地圍著一條我的、印著卡通倉鼠圖案的淡黃色浴巾!
那條浴巾對我來說很大,但圍在他身上,剛好勉強遮住關(guān)鍵部位。
他好像也被撞懵了,皺著眉,一手還抓著浴巾的邊緣防止它滑落,另一只手揉著自己的胸口。
四目相對。
空氣死寂。
一個男人,圍著我的倉鼠浴巾?!
時間似乎凝固了。我能清晰地看到對方微微睜大的眼睛,以及同樣措手不及的茫然,
他鼻梁很高,嘴唇抿著,下頜線繃得有點緊。
帥……是挺帥的,是一種帶著點野性和不耐煩的帥,哪怕此刻表情有點呆。
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他為什么在這里?!怎么進來的?!
入室搶劫?變態(tài)色魔?
我的大腦瘋狂運轉(zhuǎn),試圖給眼前這超現(xiàn)實的一幕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恐懼感后知后覺地沿著脊椎爬上來,讓我手腳冰涼。
我猛地吸了一口氣,尖叫聲即將沖破喉嚨
就在那一刻。
對面的男人似乎終于從撞擊和愕然中回過神來。
他揉著胸口的手放下來,眉頭皺得更緊,那表情……那表情我太熟悉了!
是一種極度不耐煩的、看傻子一樣的、混合著嫌棄的“你怎么這么蠢”的眼神!
然后,他開口了。
“喂!瞎了?。孔呗凡豢绰??!”
等等,
這聲音……
這語氣……
這眼神……
我直勾勾地瞪著眼前這個圍著倉鼠浴巾的裸男。
心臟停跳了一拍,然后瘋狂地、失控地、跳動了起來
我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涼的墻壁上,激得我一個哆嗦。
手指顫抖地抬起來,指著他,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又干又裂,幾乎不成調(diào):
“你……你……飯……飯團?!”
男人的動作頓住了。
他放下揉著胸口的手,站直了些。
浴巾因為他這個動作又往下滑了一點點,他下意識地又往上提了提,臉上閃過一絲極其不自在的別扭表情,
他哼了一聲,聲音從鼻腔里發(fā)出來,帶著百分百的鄙夷。
“不然呢?”他反問,語氣理直氣壯得令人發(fā)指,“這屋里還有第二個能帥得這么驚天動地的存在嗎?”
……
轟——
又是一道雷劈下來,把我僅存的一點點僥幸心理也劈成了飛灰。
真的是它!
是飯團!
我的金絲熊!
那個每天啃我的糧、拆我的家、用屁股對著我、還會說人話的金絲熊!
它它它……它變成了一個男人?!一個裸男?!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往下滑,落在他精壯的胸膛,線條分明的腹肌,然后是那條可笑的、印著圓滾滾倉鼠圖案的浴巾……
所以,剛才跟我撞在一起的,是……是……
“啊——?。。。?!”
能掀翻房頂?shù)募饨?,從我喉嚨里爆發(fā)出來!
我眼前一黑,腿軟得再也支撐不住,順著墻壁就往下滑。
失去意識的前一秒,我看到“飯團”似乎被我的尖叫嚇了一小跳,眉頭皺得更緊,然后極其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吵死了?!?/p>
4
沒有預(yù)想中摔在地板上的疼痛。
一只有力的手臂攬住了我的腰,另一只手有些笨拙地扶住了我的肩膀。
觸感溫?zé)?,帶著剛出浴的濕氣,甚至能感覺到皮膚下肌肉瞬間繃緊的力道。
“喂!喂!碰瓷啊你?”
不耐煩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就撞了一下至于嗎?你們兩腳獸都這么脆弱的?”
聽到這話,我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線條流暢的鎖骨和微微滾動的喉結(jié)。
我像被燙到一樣,手忙腳亂地推開他,自己卻因為腿軟又踉蹌了一下,狼狽地扶住墻才站穩(wěn)。
“你……你離我遠點!”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飯團被我推得后退半步,抓著浴巾的手攥地更緊了,眉頭擰成了個川字:
“誰稀罕碰你,是你自己撞過來的”
他語氣極沖,但耳朵尖似乎有點可疑的發(fā)紅,
我們倆一個扶著墻驚魂未定面色爆紅,一個圍著卡通浴巾一臉暴躁的站著,中間隔著不足一米的尷尬距離,
“現(xiàn)在,立刻,馬上,給我解釋清楚!”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盯著他的眼睛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會變成這樣?”
飯團嘖了一聲,眼神飄忽了一瞬,似乎也有點難以啟齒。
他抓了抓濕漉漉的頭發(fā)—,這個動作倒是和他還是倉鼠時整理毛發(fā)的樣子有點像。
“我怎么知道?”
他語氣很沖,
“剛才睡覺,做了個夢?!?/p>
“夢?”
“嗯。”他撇撇嘴,一臉不情愿,
“夢見個穿得花里胡哨、長得賊眉鼠眼的老頭,杵個拐棍,非說跟我有什么……呃,‘機緣’。”
他模仿著夢里的語調(diào),怪聲怪氣地說:
“‘小家伙,你與本仙有緣,今日便賜你一場造化,助你化形成人,也好去了卻你前世那點未盡的姻緣債……’”
說到“姻緣債”三個字,他飛快地瞥了我一眼,表情盡是惡心和難以置信。
“然后那老頭拐棍一揮,一道光打過來,我就嚇醒了?!?/p>
他語速加快,試圖掩蓋那點不自然,
“結(jié)果一醒過來,就發(fā)現(xiàn)自己被塞在這個,這個奇形怪狀的身體里了,”
我張著嘴,呆呆地聽著。
機緣?
造化?
化形?
前世姻緣?
這信息量比當(dāng)初聽到他開口說話還要炸裂十倍,
這已經(jīng)不是什么科幻的基因突變了,這直接跳頻到仙俠神話頻道了??!
“所……所以,”
我艱難地消化著,
“你不是因為吃了什么奇怪鼠糧變的?是因為有個神仙給你托夢,你上輩子還有段情緣未了?”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他只圍著浴巾的身體上掃過,
“還得變成人去還債?”
飯團的臉徹底黑透了,他從牙縫里擠出聲音:
“閉、嘴!不許再提什么情緣債,惡心死了,誰知道是哪個瞎了眼的上輩子跟我扯上了關(guān)系,肯定是那老眼昏花的老頭搞錯了!”
他暴躁地原地踱了兩步,浴巾又險險下滑,他手忙腳亂地撈住,氣得低吼一聲:
“這破布到底怎么弄的,還有這身體,別扭死了,走路都不會走!”
看著他跟自己的新手腳以及那條浴巾較勁的笨拙樣子,那種驚悚感莫名其妙地被沖淡了一點,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復(fù)雜的、難以形容的滋味。
一只金絲熊,因為一個離譜的夢和更離譜的“前世姻緣”,變成了一個裸男,站在我的走廊里,抱怨身體難用。
我的生活,真是越來越有判頭了。
“你先別亂動?!?/p>
我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感覺頭痛欲裂,“我去給你找件衣服?!?/p>
我?guī)缀跏峭滞_地沖進臥室,翻箱倒柜。我的衣服他肯定是穿不了的,
最后只能找出一件我平時當(dāng)睡裙穿的寬大體恤和一條運動短褲,腰圍是松緊帶的,希望能勉強套上。
拿著衣服回到走廊,我把衣服塞給他,迅速別開臉:
“快穿上!”
身后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夾雜著幾聲低低的咒罵
“這洞是鉆腦袋的?”
“這帶子怎么系?”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他沒好氣地說:
“好了!”
我慢慢轉(zhuǎn)過身。
視覺沖擊力依然很強。
我的體恤穿在他身上,肩線剛好,但下擺只到他大腿中部,露出兩條筆直修長的腿。
運動短褲的松緊帶勉強兜住,但看起來還是岌岌可危。
這副打扮,配上他那副又拽又懵的表情……
像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問題少年,還是顏值極高的那種。
我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臉上:
“所以你現(xiàn)在是能一直維持這樣?還是偶爾變一下?”
飯團扯了扯身上緊繃的T恤,一臉嫌棄:
“誰知道那不靠譜的老頭法術(shù)持不持久?說不定明天一覺醒來又變回去了?!?/p>
他看起來對此充滿期待。
“那你那‘前世姻緣’?”
我小心翼翼地問。
“不許提!”
他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炸毛,眼神兇惡地瞪過來,
“沒有姻緣!再提我就……我就把你藏床底下的零食全吃了!”
我:“……”
好吧,至少威脅人的方式還很“飯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