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開始以一種更加詭異荒誕的模式繼續(xù)。
家里憑空多了一個男人。
一個飯量驚人、挑剔至極、脾氣暴躁、并且對現(xiàn)代人類生活常識為零的男人。
教他用馬桶差點拆了衛(wèi)生間;
教他用淋浴噴頭,他嚇得直接給了墻壁一拳現(xiàn)在那里還有個印子;
不會用筷子,吃面條直接上手抓,被燙了之后氣得差點把碗掀了;
對電視遙控器產(chǎn)生了極大的敵意,因為換臺時不小心把聲音調(diào)到了最大,差點把他自己送走。
但他某些方便的學(xué)習(xí)能力又強得變態(tài)。
一天之內(nèi)就搞懂了Wi-Fi密碼和視頻APP的使用方法,并迅速沉迷于狗血八點檔連續(xù)劇,
一邊看一邊瘋狂吐槽情節(jié)弱智,但一到廣告時間就催我趕緊給他調(diào)回去。
他依舊使喚我,從“喂,兩腳獸,我餓了”
升級為“喂,女人,那個薯片給我拿過來”,語氣也是一如既往地欠揍。
我每天下班回家,推開門看到的景象從一只團著的毛球,變成了一個癱在沙發(fā)上看劇的裸足美少年。
視覺沖擊力是強,但心累也是真的。
最重要的是,他那句“前世姻緣”像根刺一樣扎在我心里。
雖然他自己也極度反感并堅決否認(rèn),但萬一呢?
萬一那個夢是真的,萬一真有什么命定的“姻緣”在某個角落等著他呢?
那我算什么,一個臨時飼養(yǎng)員?一個包吃包住還包教用馬桶的過渡NPC?
一種莫名的不爽和焦慮開始蔓延。
某個周末午后,我看著他又霸占著我的平板電腦,翹著腳在那戳戳點點,
嘴里還叼著我昨天剛買的草莓大福,一個念頭突然沒過腦子就脫口而出:
“哎,飯團,你說,你要不要找個伴?”
飯團戳屏幕的動作頓住了。
他慢吞吞地抬起頭,那雙深褐色的眼睛瞇起來,警惕地看著我:
“伴?什么伴?”
“就是……同類???”
我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你看,你現(xiàn)在雖然是人的樣子,但內(nèi)里還是只金絲熊對吧?
萬一你變不回去了,或者偶爾想變回去呢?有個同類說說話,一起玩,是不是挺好?而且……”
我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
“萬一你那‘前世姻緣’也是只金絲熊變的呢?提前熟悉一下嘛!”
我越說越覺得自己真是機智,既能解決他可能的孤獨的問題,說不定還能順便把他那勞什子“情緣債”給內(nèi)部消化了,免得將來禍害不知情的人類。
我興沖沖地拿出手機,點開購物APP,搜索著,嘴里還念叨著:
“你看這個怎么樣?銀狐妹妹,眼睛多亮,還有這個,純白的,叫‘糯米糍’好不好聽?跟你‘飯團’還挺配……”
我沒注意到,沙發(fā)上的飯團臉色已經(jīng)一點點沉了下去。
他嘴里的草莓大福也不嚼了,只是用那種冰冷的、近乎審視的目光盯著我,周身的氣壓開始變低。
我還在興致勃勃地對比哪只母金絲熊品相更好,更溫順,手指滑動著屏幕——
突然,手里的手機被猛地抽走!
我嚇了一跳,抬頭正對上飯團黑沉的臉。
他不知何時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里翻涌著我從未見過的怒火和……一種被冒犯了的冷意。
“配?”
他從牙縫里擠出這個字,聲音低沉得嚇人,帶著一種實實在在的壓迫感,
“你覺得一只畜生,配得上我?”
他把我的手機狠狠扔回我懷里,力道大得我胸口一疼。
“唐汐,”
他連名帶姓地叫我,這還是第一次,
“在你眼里,我到底是個什么東西?一個隨時可以配對發(fā)貨的寵物?還是一個需要你操心‘終身大事’的麻煩?”
他往前逼近一步,我下意識地后退,背抵住了沙發(fā)靠背。
“我的事,輪不到你瞎操心?!?/p>
他一字一頓,每個字都像冰錐子,
“別再搞這些自作聰明的小動作,不然——”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像能剝開我的皮肉,看到我心里去。
“我就真出去找個‘姻緣’,如、你、所、愿?!?/p>
說完,他看也不再看我一眼,轉(zhuǎn)身大步走回臥室,砰地一聲甩上了門。
我抱著手機僵在原地,被他突如其來的怒火給砸懵了。
我……說錯什么了?
6
自從飯團因為母金絲熊事件大發(fā)雷霆后,家里的氣氛就變得有點微妙。
他依舊使喚我,依舊毒舌,但似乎多了點刻意的疏離,看電視都離我遠了半個沙發(fā)。
我也不敢再提什么“伴”、“姻緣”之類的話題,每天活得小心翼翼,生怕再惹惱了這位大爺。
同時,那種“我算什么”的焦慮感更深了。
這天早上,我頂著兩個黑眼圈匆匆出門上班,完全忘了母上大人前天電話里說要過來看我這事。
一整天都忙得腳不沾地,直到快下班,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我才看到老媽發(fā)來的微信:
「希希啊,媽到你樓下了,你啥時候回來?」
我頭皮瞬間一炸!
完了,飯團還在家,他現(xiàn)在是人形!而且大概率還是癱在沙發(fā)上、吃著我的零食、看著我的電視的囂張狀態(tài)存在!
我手指發(fā)抖地回:
「媽你怎么不提前說一聲,我還在加班呢!」
老媽回得飛快:
「沒事兒,媽有鑰匙,自己上去等你,給你收拾收拾屋子,你看你一個人住的,肯定狗窩一樣。」
別!媽!別收拾!那不是狗窩!那是龍?zhí)痘⒀?!里面還盤著一條能變?nèi)说膫}鼠精!
我電話立刻撥過去,卻提示正在通話中。
估計她已經(jīng)在上樓了。
我抓起包就往公司外沖,一路祈禱:
飯團大爺,求你了,今天能不能變回倉鼠?或者至少躲起來,別出聲??!
然而,我的祈禱并沒有什么用。
當(dāng)我氣喘吁吁地沖到家門口時,發(fā)現(xiàn)門是虛掩著的。
里面?zhèn)鱽砦覌専o比歡快的笑聲
“哎喲,這孩子,真會說話!,我們希希啊,就是有福氣!”
我頓時覺得眼前一黑,扶著門框才沒栽倒。
顫抖著手推開了門。
客廳里,畫面比我預(yù)想的任何一款恐怖片都要驚悚。
我媽正坐在沙發(fā)上,面前擺著一杯熱氣騰騰的茶(她居然還泡了茶??。?,
而她的旁邊,坐著身姿挺拔、穿著我那件明顯小一號的舊T恤、表情略顯僵硬的飯團。
客廳已經(jīng)被簡單收拾過了,雖然沒完全恢復(fù)整潔,但至少垃圾被掃到了一邊,沙發(fā)上的靠墊也擺正了。
這絕對是我媽的手筆。
聽到開門聲,兩人同時轉(zhuǎn)過了頭。
我媽臉上是那種我從未見過的燦爛笑容,眼神里閃爍著光芒。
而飯團看到我,那雙深褐色的眼睛里瞬間閃過一絲極其復(fù)雜的情緒,像是松了口氣,
又像是“你終于回來了快救駕”的慌亂,但更多的是一種強裝鎮(zhèn)定的別扭。
“希?;貋砝病!?/p>
我媽率先站起來,快步走過來拉住我的胳膊,壓低聲音,語氣是壓抑不住的興奮,
“你這孩子,交男朋友了怎么也不跟媽說,害得我差點鬧笑話?!?/p>
我:“媽,他不是……”
“阿姨您太客氣了?!?/p>
飯團突然開口,聲音是他平時使喚我時完全沒有的溫和(甚至還有點夾??。?,他站起身,動作稍微有點不自然,但儀態(tài)還是勉強稱得上得體,
“希希她可能是想等穩(wěn)定一點再告訴家里的,是我做得不夠好,沒主動去拜訪您?!?/p>
我:“???”
希希?他叫我希希?還穩(wěn)定?拜訪?
這都什么跟什么啊,他到底跟我媽瞎編了些什么?!
我媽被這幾句“懂事”的話哄得心花怒放,拍著我的手背道:
“聽聽,多體貼的孩子,小白啊,真是委屈你了,還得被我們希希藏著掖著。”
小白?誰是小白?等等……墨白?他居然還記得自己看劇時隨口胡謅的這個名字?還告訴了我媽?
我試圖用眼神殺死飯團,他卻避開了我的視線。
我媽完全沉浸在未來女婿的“美色”和“懂事”里,拉著我又坐回沙發(fā),開始了對飯團的全面戶口調(diào)查。
“小白啊,你家是哪兒的呀?聽口音不像本地的?!?/p>
飯團面不改色,從容應(yīng)答(根據(jù)我后來復(fù)盤,他說的全是這幾天狗血電視劇里的橋段):
“阿姨,我老家在南方的一個小城,云水鎮(zhèn),地方小,您可能沒聽說過。” (一部古裝劇里的地名)
“哦哦,南方好呀,水土養(yǎng)人,父母都是做什么的呀?”
“他們都……已經(jīng)不在了,我從小是在孤兒院長大的”他垂下眼睫,語氣帶上恰到好處的低落和堅強。(某苦情男主身世)
我媽頓時母愛泛濫,滿臉心疼:
“哎喲,好孩子,真是不容易……現(xiàn)在一個人在咱們這兒打拼?”
“嗯,目前在一家網(wǎng)絡(luò)科技公司做點設(shè)計工作?!?/p>
他含糊其辭(估計是看到我電腦上的軟件圖標(biāo)瞎蒙的),
“剛起步,還在努力。”
“年輕有為?。 ?/p>
我媽滿意地點頭,又關(guān)切地問,
“那以后是打算就在這邊發(fā)展了嗎?房子……”
我實在聽不下去了,再讓他編下去估計連我們孩子在哪上學(xué)都要規(guī)劃好了!
我趕緊打斷:
“媽,你渴不渴?我再給你倒杯水。小白他等下還要加班,很忙的?!?/p>
我拼命給飯團使眼色。
飯團接收到了我的求救信號,從善如流地點頭:
“是的阿姨,不好意思,晚點還有個視頻會議?!?/p>
我媽雖然意猶未盡,但看“女婿”事業(yè)心這么強,更是滿意:
“好好好,工作重要,那阿姨長話短說,”
她拉著我的手,笑容又回來了,
“希希啊,小白這么好的孩子,你可要抓緊了,你們倆怎么認(rèn)識的?打算什么時候穩(wěn)定下來???媽看小白人穩(wěn)重,又懂事,雖然家里條件可能一般,但人好最重要……”
我聽得頭皮發(fā)麻,腳趾頭都快把鞋底摳穿了。
穩(wěn)定下來,結(jié)婚嗎?和一只倉鼠精?
我尷尬地笑:
“媽,我們……才剛認(rèn)識不久……真的……就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能讓人家在家等你下班?”
我媽一副“你騙鬼呢”的表情,嗔怪地瞪我,
“行了行了,媽懂,年輕人臉皮薄。小白啊,”
她又轉(zhuǎn)向飯團,
“以后常來家里吃飯,阿姨給你做好吃的,瞧這孩子瘦的……”
飯團臉上的笑容都快掛不住了,只能干巴巴地應(yīng)著:
“謝謝阿姨?!?/p>
好不容易把我媽這尊大佛哄走,她臨走前還塞給飯團一個紅包(!說是見面禮),并再三叮囑我有空帶“小白”回家吃飯。
門關(guān)上的瞬間。
我和飯團同時長長地松了口氣。
我靠在門板上,感覺像打了一場硬仗,渾身虛脫。
飯團則瞬間垮下了肩膀,扯了扯勒得他難受的T恤領(lǐng)口,臉上那副“溫和懂事”的表情已經(jīng)消失得無影無蹤,變回了熟悉的嫌棄和煩躁。
“你們兩腳獸的社交禮儀真是繁瑣又虛偽!”
他沒好氣地評論,甩了甩手,
我猛地站直,沖他吼道:
“誰讓你瞎編的,還墨白?還云水鎮(zhèn)?父母雙亡?網(wǎng)絡(luò)公司設(shè)計員?你怎么不說你是天上下凡來歷劫的神仙???”
飯團被我一吼,也來了脾氣,瞪回來:
“不然呢?難道跟你媽說我是你花二十塊錢買的金絲熊變的?問她介不介意跨物種戀愛?”
我:“……”
他氣得胸口起伏,耳朵又有點紅:
“那個老太太那么能說,問東問西的我不編點什么她能走嗎?我還不是為了……”
他頓住了,似乎沒想好為了什么,煩躁地抓了一把頭發(fā),
“……為了不給你添麻煩!”
最后一句他說得又快又含糊,但我莫名聽清楚了。
心里的火氣忽然間就沒了
是啊,他能怎么辦?
當(dāng)時那種情況,除了硬著頭皮編瞎話,好像也沒別的選擇了。
難道真對我媽坦白從寬?
我嘆了口氣,疲憊地揉著額角:
“算了算了……以后再說吧。我媽那邊……我先糊弄著?!?/p>
飯團哼了一聲,沒再說話,走到沙發(fā)邊,把自己重重摔進墊子里,拿起遙控器,用力地按著,電視屏幕瘋狂閃爍。
安靜了一會兒,他忽然悶悶地開口,眼睛盯著電視屏幕,沒看我:
“喂?!?/p>
“嗯?”
“那個紅包……給你。”
他從屁股底下摸出那個被他坐得有點皺的紅包,扔給我,
“你們?nèi)祟惖呢泿?,我用不著?!?/p>
我接住紅包,心情復(fù)雜。
這時,他又補充了一句,聲音更低了:
“……下次她再來,提前說一聲?!?/p>
我愣了一下,看向他。
他依舊盯著電視,側(cè)臉線條緊繃著,一副“我只是隨口說說你別誤會”的別扭樣子。
“……哦?!?/p>
我低聲應(yīng)了一句。
空氣里那種劍拔弩張的氣氛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微妙的、難以言喻的平靜。
直到我的手機再次響起。
是我媽發(fā)來的語音消息,點開,她興奮又壓低的聲音回蕩在剛剛經(jīng)歷完風(fēng)暴的客廳:
「希希啊,媽仔細(xì)想過了,小白這孩子真不錯,雖然家里條件差了點,但人長得好,嘴也甜,工作聽起來也挺有前途!
你們抓緊處,處好了趕緊定下來,最好明年就把證領(lǐng)了,后年媽就能抱外孫了,對了,他喜歡吃什么?媽下次來好給他做。你問問他是喜歡清蒸魚還是紅燒肉???」
我:“……”
飯團:“???”
他猛地轉(zhuǎn)過頭,臉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某種接近于“驚恐”的表情。
“領(lǐng)證?外孫?”
他漂亮的瞳孔猛地一震,
“你們?nèi)祟惙敝乘俣榷歼@么快的嗎?”
我看著手機,再看看他,生無可戀地捂住了臉。
完了,這誤會,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母親催婚的狂潮暫時退去,生活似乎恢復(fù)了某種平靜。
但一個嚴(yán)峻的問題擺在了面前:
飯團,似乎真的變不回去了。
看著他頂著一張帥臉在家里無所事事地啃堅果、追劇、偶爾還對現(xiàn)代家居設(shè)施進行一些破壞性探索,
我深感長此以往不是辦法,是時候讓他真正融入人類社會了。
第一步,身份。
我硬著頭皮,帶著他去了派出所,編造了他來自某個與世隔絕、手續(xù)不全的深山老林,如今才出來闖蕩的離奇背景。
工作人員將信將疑,但看著飯團那張寫滿“無辜”和“懵懂”(他裝的)的臉,以及我無比誠懇(且緊張)的態(tài)度,一番周折后,一張嶄新的身份證還是到手了。
戶口,自然落在了我的戶口本上,關(guān)系欄寫著……“非親屬”。
看著并排的名字,我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
有了身份,第二步就是生存技能。
我開始系統(tǒng)地教他人類世界的規(guī)則:
交通、貨幣、社交禮儀、職場文化……他學(xué)得飛快,舉一反三的能力強得嚇人,甚至還能結(jié)合他看的狗血電視劇進行一些匪夷所思的類比,常常讓我哭笑不得。
根據(jù)他之前編造的“設(shè)計師”人設(shè),我給他買了一大堆線上課程。
他從最基礎(chǔ)的軟件操作開始學(xué)起,進度堪稱神速。
那雙曾經(jīng)靈活扒拉瓜子、撬冰箱門的小爪子,如今在鍵盤和數(shù)位板上飛舞,竟然也毫不違和。
很快,他就不再滿足于理論學(xué)習(xí)。
恰逢一個朋友的朋友,一個剛畢業(yè)創(chuàng)業(yè)的年輕人程軒的小型設(shè)計工作室在招人,門檻不高,更看重靈性和學(xué)習(xí)能力。
我抱著試試看的心態(tài)把飯團(現(xiàn)在對外叫墨白)的作品集發(fā)了過去。
結(jié)果出乎意料,程軒對飯團那種不受拘束、略帶野性又精準(zhǔn)抓住核心的創(chuàng)意十分欣賞,立刻拍板要他。
飯團就這樣開始了他的“人類職場”生涯。
令人驚訝的是,他和那個充滿干勁、思維跳脫的年輕老板程軒異常合拍。
兩人在狹小的工作室里常常為了一個創(chuàng)意吵得面紅耳赤,
下一秒又能勾肩搭背地去樓下吃燒烤喝啤酒。
程軒完全把飯團當(dāng)成了創(chuàng)業(yè)路上的好兄弟,欣賞他的才華,也包容他偶爾的常識缺失和直率到毒舌的溝通方式。
飯團似乎也很享受這種并肩作戰(zhàn)、用腦力換取報酬(然后買更貴的堅果)的新奇體驗。
看著他逐漸適應(yīng),甚至在新環(huán)境里如魚得水,我松了口氣,但心底深處,那關(guān)于“前世姻緣”的細(xì)微不安,并未完全散去。
8
半年時間一閃而過。
飯團,或者說墨白,已經(jīng)完美地潛伏進了人類社會。
他拿著設(shè)計工作的薪水,雖然依舊毒舌,但竟然開始主動上交工資卡……呃,是轉(zhuǎn)賬給我,美其名曰“伙食費及住宿費”,
表情是一貫的“便宜你了”的拽樣,但不知怎的,竟讓我看出點別別扭扭的歸屬感。
就在我?guī)缀跻?xí)慣這種詭異又平靜的新生活時,我媽的電話又來了。
“希希啊,周末帶小白回家吃飯,媽燉了他上次說好吃的排骨!”
我頭皮一麻,上次那是他為了應(yīng)付差事隨口夸的好嗎,
他本質(zhì)上還是個酷愛堅果和生菜的倉鼠精??!
我試圖找借口推脫,但我媽語氣興奮又神秘,根本不容拒絕。
周末,我只好硬著頭皮,拉著滿臉不情愿的飯團,去超市采購了一堆禮品,大包小包地往我媽家趕。
一路上我千叮萬囑:
“少說話,多吃飯,笑就行了,千萬別露餡!”
墨白不耐煩地掏耳朵:
“知道了,啰嗦。人類親屬聚會,無非就是炫耀、攀比、窺探隱私,電視劇里演八百遍了?!?/p>
好吧,他總結(jié)得還挺精辟。
然而,等我用鑰匙打開我媽家門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還是太天真了。
客廳里,黑壓壓坐滿了人!
我大姑、二姨、三舅姥爺……家里但凡能扯上點關(guān)系的親戚,幾乎全到齊了!
所有人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唰”地全集中在我身后高大帥氣的墨白身上。
我當(dāng)場石化,手里的禮品袋差點掉地上。
墨白顯然也沒料到這陣仗,腳步頓在原地,那雙總是帶著幾分慵懶和譏誚的眼睛微微睜大,下意識地往我身后縮了半步,
這個細(xì)微的、近乎尋求保護的舉動,讓我心里莫名軟了一下。
我媽從廚房擠出來,圍裙上還沾著油,臉上笑開了花,一把拉住墨白的胳膊就往里拽:
“小白來啦,快進來快進來,哎呀,來就來,買這么多東西干嘛,希希你也真是的,也不提前說一聲小白愛吃什么,我好再多準(zhǔn)備幾個菜!”
我:“……”媽,你到底是誰的親媽?
墨白瞬間被熱情的親戚們包圍了。
“哎呦,這就是小白吧,真是一表人才!”
“在哪里高就啊,聽說是做設(shè)計的,哎喲,真有出息!”
“家里還有什么人啊,父母是做什么的?” “跟我們希希怎么認(rèn)識的呀,打算什么時候辦事???”
“這小伙子真俊,個子也高,以后孩子肯定也好看!”
七嘴八舌,問題像連珠炮一樣砸了過來。
飯團被圍在中間,身體繃得有點緊,但臉上居然還能維持著一種僵硬的、介于禮貌和懵逼之間的微笑。
他憑借著過去半年惡補的社交知識和對狗血劇的深刻理解,開始艱難地應(yīng)對:
“阿姨好……叔叔好……”
“嗯,做點設(shè)計……”
“家里……沒什么人了……”
“和希?!?,緣分吧?!?/p>
“辦事……不急,看希希意思……”
“孩子……呃,謝謝夸獎?”
他回答得磕磕絆絆,語句簡短,能不說就不說,全靠那張臉和身高硬撐。
偶爾被問到刁鉆問題,他會下意識地瞥我一眼,投來一個“救駕”的眼神。
我試圖擠進去解圍,卻被我二姨一把拉住,壓低聲音興奮地說:
“希希,你這男朋友找得可真不錯,模樣好,工作體面,看著話不多,穩(wěn)重,比你表妹那個強多了?!?/p>
我笑得比哭還難看。
餐桌上,更是大型刑場。
我媽拼命給飯團夾菜,堆得他碗里像小山?!靶“?,吃這個排骨!”
“嘗嘗這個魚,新鮮的!”
“哎喲,男孩子多吃肉,怎么吃這么少?”
墨白看著碗里油汪汪的紅燒肉和糖醋魚,眉頭幾不可查地皺了一下。
他本質(zhì)上還是更喜歡清淡的蔬菜和堅果啊,
但他只能硬著頭皮,在我媽殷切的目光下,慢吞吞地、極其艱難地吃著,那表情活像在吃毒藥。
有親戚給他倒白酒,他聞了一下,眼神里露出明顯的嫌棄(他只喜歡喝涼白開和果汁),
但被勸著“是男人就得喝點”,只能勉強抿了一口,辣得他耳朵尖都紅了,還得強撐著說“還好”。
我看著他在一群熱情過度的陌生人中間,努力扮演著一個“正常人類男朋友”的角色,笨拙又可憐,心里那點尷尬和無語,漸漸變成了一種復(fù)雜難言的情緒。
好不容易熬到聚餐結(jié)束,親戚們終于要散了。
臨走前,還不忘輪番拍拍墨白的肩膀,說著“小伙子不錯”、“下次再聊”、“早點請我們喝喜酒”之類的話。
送走最后一位親戚,關(guān)上門,家里瞬間安靜下來。
我和墨白,還有我意猶未盡的媽,站在一片狼藉的客廳里。
我媽看著墨白,越看越滿意:
“小白今天累壞了吧?這幫親戚就是太熱情了,你別見怪啊?!?/p>
墨白扯出一個極其疲憊的微笑:
“不會,阿姨,大家……都很熱情?!?/p>
他說話有點慢,似乎大腦還在處理剛才過量的人際信息轟炸。
我趕緊拉住我媽:
“媽,我們也先回去了,小白他……明天還要加班!”
回到我們自己小區(qū)的樓下,夜風(fēng)一吹,墨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扯了扯領(lǐng)口,臉上那副強裝出來的溫和鎮(zhèn)定徹底垮掉,變回了熟悉的煩躁和生無可戀。
“你們?nèi)祟惖挠H屬社交,”
他語氣沉痛地總結(jié),
“簡直比連續(xù)加班七十二小時還要消耗能量。他們的每一個問題都充滿了毫無意義的窺探和比較,還有那些食物,油膩,過度烹飪。簡直是對食材的褻瀆!”
我看著他抱怨的樣子,忽然忍不住笑了出來。
“笑什么?”
他不爽地瞪我。
“沒什么,”
我止住笑,看著他,
“就是覺得你今天表現(xiàn)得,嗯,還挺像個人的?!?/p>
墨白愣了一下,隨即嗤笑一聲,別過臉去:
“廢話,我學(xué)習(xí)能力一向很強。”
但他微微泛紅的耳根,在路燈下有點明顯。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低聲說:
“就是有點……太吵了?!?/p>
那一刻,我忽然覺得,這只麻煩又毒舌的金絲熊,好像……也沒那么麻煩了。
至少,他會因為我一句無心的“找個伴”而炸毛,會乖乖上交工資,還會為了我,去努力應(yīng)付那場對他而言堪比酷刑的親戚會審。
也許,這樣下去,也不錯?
當(dāng)然,這個念頭在看到回家后,他立刻四仰八叉地癱在沙發(fā)上,指揮我去給他拿最貴的堅果和酸奶時,又迅速動搖了。
好吧,還是有點麻煩的。
9
夜色深沉。
墨白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額頭上沁出一層細(xì)密的冷汗。
他急促地喘息著,夢里那種撕心裂肺的悲痛和絕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尚未完全退去,緊緊攥著他的心臟。
那個夢……太真實了。
小小的竹苑里,空氣中彌漫著墨錠研磨開的淡淡松煙香氣。
一個穿著素色衣裙、看不清面容的少女,低著頭,纖細(xì)的手指握著墨錠,一圈一圈的研磨著,耐心又溫柔。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充滿了即將離別的眷戀和不舍。
“筱筱,等我。此次進京,無論能否高中狀元,我必定回來,給你一個家?!?/p>
夢里,“自己”的聲音帶著鄭重的承諾,
“永生永世,只你一人。”
女孩臉色一紅,輕輕的“嗯”了一聲
她定定的看著他,想到即將到來的分別,眼里充滿了濃濃的不舍。
幾個月后,是“自己”策馬狂奔回來的狂喜,被眼前荒蕪破敗、死寂無聲的村莊碾碎成了粉末。
焦黑的斷壁殘垣,空氣中還保留著若有似無的血腥和腐朽氣息……
鄰村的老者唏噓的講述:
“是一伙流竄的山匪干的。唉,慘啊,一個活口都沒留,有一個多月了吧……”
天旋地轉(zhuǎn)的崩潰瞬間來襲。
恨意蝕骨,恨賊人,更恨自己,
為什么沒能早點回來?為什么沒能保護好她?
后來,官袍加身,權(quán)柄在握,“自己”瘋了一樣追查那伙山匪的蹤跡。
終于有一天,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手刃仇敵的那一刻,心里卻沒有半分快意,只有無邊的空洞和寂寥。
一生未娶。
書房里總擺著一方她用過的舊硯。
夜深人靜時,摩挲著懷里那塊溫潤的、刻著“筱”字的玉佩,是唯一的慰藉。
等到壽數(shù)將盡,躺在冰冷的床榻上,氣息微弱時。
他用盡最后力氣攥緊那塊玉,渾濁的眼睛望著虛空,喃喃低語:
“筱筱……我終于……可以下來尋你了……這輩子,是我欠你的……下輩子……我一定……好好護著你……”
話音散盡,氣息亦絕。
墨白用力甩了甩頭,試圖將夢里那沉重得讓他窒息的情緒拋開。
但那種刻骨銘心的痛失所愛、那種綿延一生的悔恨與孤獨,卻像烙印一樣燙在他的靈魂深處。
他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空蕩蕩的,并沒有一塊冰冷的玉佩。
“我靠……”
他低聲咒罵了一句,聲音還帶著夢魘后的沙啞,
“搞什么……這么真實……”
真實的就好像……是他自己親身經(jīng)歷過的一生。
忽地,他腦海里閃電般劃過那個改變他鼠生的夢,
那個花里胡哨、賊眉鼠眼的老頭,拐棍一指,說什么“化形成人,去了卻前世那點未盡的姻緣債”
墨白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莫非,夢里那個高中狀元、一生孤寂、最后握著玉佩死去的男人,就是上輩子的他自己?
而那個叫“筱筱”、在豆蔻年華慘遭橫禍、讓他惦記了一輩子甚至許下來世之約的女孩……就是老頭說的那筆“姻緣債”?
“我……我靠?。?!”
墨白猛地抓了一把自己的頭發(fā),徹底凌亂了,
“上輩子……老子居然還是個人?還是個狀元?還特么談過戀愛?搞什么啊!”
巨大的信息量沖擊著他簡單的倉鼠腦回路。
所以,他不是天生天養(yǎng)的金絲熊,他是有前世記憶(雖然剛想起來)的?
而且上輩子聽起來還挺牛逼轟轟的?
但下一秒,更大的悲憤涌上心頭。
“不是……等等!”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如今這雙手,又摸了摸自己這張據(jù)說很帥的臉,再想想自己那莫名其妙從金絲熊變成人的經(jīng)歷,一股極其強烈的、被坑了的感覺油然而生。
“憑什么??!”
他簡直想對著天花板咆哮,
“上輩子好歹是個狀元郎,這輩子開局就是二十塊包郵的金絲熊?這待遇差距也太大了吧,上天對我是不是有什么意見,那老頭是不是給我穿小鞋了!”
巨大的不公平感淹沒了他。
他甚至寧愿沒做過這個夢。
不知道還好,一知道,簡直心塞到無以復(fù)加!
他在床上呆坐了很久,夢里那種深沉的悲傷和現(xiàn)實強烈的憤懣交織在一起,讓他心亂如麻。
那個“筱筱”
如果姻緣債是真的,她如今又在哪里,也轉(zhuǎn)世了嗎,變成了什么,她……還會記得嗎?
想到要去找一個不知道變成了什么、在哪里的“前世女友”,
墨白就覺得一個頭兩個大,比連續(xù)改十版設(shè)計稿還要命。
“報恩……還債……保護……”
他煩躁地嘟囔,
“怎么保護,拿什么保護,我現(xiàn)在就是個連原形都變不回去、還得靠別人養(yǎng)活的前·倉鼠現(xiàn)·社畜!”
他第一次對那個賊眉鼠眼的老頭產(chǎn)生了一絲怨念,這安排的什么破命。
這一夜,墨白徹底失眠了。
10
第二天清晨,
我看著墨白那兩個碩大的烏青眼圈,毫不客氣地笑出了聲。
“喲,我們墨大設(shè)計師昨晚是去偷瓜了,還是熬夜趕稿了?這造型挺別致啊。”
我一邊煎蛋一邊打趣。
墨白沒像往常一樣立刻毒舌回?fù)?,只是沒什么精神地瞥了我一眼,蔫蔫地坐到餐桌旁,拿起一片生菜葉子啃著,眉頭擰著,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喂,你怎么了?”
我察覺到他不對勁,關(guān)了火坐下。
他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在組織語言,然后有些煩躁地揉了揉頭發(fā),把他那個光怪陸離又悲傷沉重的夢,斷斷續(xù)續(xù)地告訴了我。
聽到那個叫“筱筱”的女孩,聽到那場慘劇,聽到狀元郎一生的悔恨與孤寂,還有最后那句“下輩子一定護著你”的承諾……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攥了一下,泛起一種微妙的、酸酸澀澀的感覺。
原來……
他的“前世姻緣”是這樣的。
那樣深刻,那樣遺憾,那樣的令人動容。
一種難以言喻的羨慕,甚至是一絲絲連我自己都不愿承認(rèn)的嫉妒,悄然爬上心頭。
他曾經(jīng)那樣深刻地愛過另一個人,許下來世之約。
那我呢?
我這個半路出家、負(fù)責(zé)給他鏟屎投喂還被迫冒充女友的飼養(yǎng)員,又算什么呢?
這種情緒來得突然又莫名其妙,我趕緊晃了晃腦袋,把它強行壓下去,故作輕松地拍拍他的肩膀:
“哇塞,沒想到你上輩子這么牛逼又這么癡情,厲害了我的鼠!所以呢?你現(xiàn)在打算怎么辦,去找你的‘筱筱’轉(zhuǎn)世?”
墨白像是被踩了尾巴,瞬間炸毛:
“找個屁!誰知道她投胎成什么了,萬一變成只蟑螂呢?而且那都是上輩子的事了,關(guān)我這只金絲熊什么事!”
他語氣激烈,仿佛急于撇清什么。
看他這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樣子,我那點酸澀莫名消散了不少。
算了,跟一個上輩子的影子較什么勁。
日子該怎么過還怎么過。
生活似乎又恢復(fù)了表面的平靜。
墨白依舊上班、懟人、使喚我,只是偶爾會對著窗外發(fā)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們公司規(guī)模擴大,招了不少新人。
有一天,墨白下班回來,順口提了一句:“今天來了個新人,叫孟筱,設(shè)計助理,笨手笨腳的?!?/p>
孟筱?
筱?
我的心咯噔一下,下意識地看向他。
他卻沒什么特別反應(yīng),已經(jīng)拿起遙控器換臺了。
但后來,我發(fā)現(xiàn)他提起這個女孩的頻率似乎稍微高了點,雖然依舊是吐槽她工作上的小失誤。
直到一次公司團建,可以帶家屬,墨白大概是為了避免上次我家那種慘劇,硬是把我拉去了。
就是在那里,我見到了孟筱。
一個看起來很溫柔、有點內(nèi)向的女孩,確實如墨白所說,似乎不太自信,做事有些小心翼翼。
她看到墨白時,眼睛會微微亮一下。
我也注意到了,墨白看她的眼神,有些復(fù)雜,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審視和困惑。
是因為那個名字嗎?
我心里那點酸酸的感覺又冒了出來,像一個偷偷發(fā)酵的小氣泡。
一個瘋狂的念頭不受控制地鉆進腦海:
孟筱,會不會就是她,墨白前世那個沒能守護住的女孩,今生又來續(xù)緣了?
團建時,我忍不住多觀察了他們幾次。
孟筱似乎對墨白很有好感,會偷偷看他,找機會和他說話。
而墨白……態(tài)度客氣而疏離,甚至比對其他同事更冷淡些。
后來,孟筱的追求變得明顯起來。
會給他帶自己做的點心,
被墨白以“不喜歡甜食”的理由拒絕了。
會借口工作問題頻繁找他,
被墨白公事公辦地打發(fā)了。
直到一次,她似乎鼓足了勇氣,想在加班后約墨白單獨吃飯。
我當(dāng)時正好去他公司樓下等他一起回家,遠遠看到了這一幕。
孟筱紅著臉,聲音細(xì)細(xì)的:
“墨白老師,那個,我知道有家新開的日料店……”
墨白打斷了她,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嚴(yán)肅和明確:
“孟筱?!?/p>
孟筱期待地看著他。
“謝謝你的好意,但不必了?!?/p>
他的聲音清晰而冷靜,
“我對你沒有超出同事以外的任何想法,以前沒有,以后也不會有。請你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和精力?!?/p>
他的話干脆利落,甚至有些傷人。
孟筱的臉?biāo)查g變得煞白,眼眶一下就紅了,咬著嘴唇,幾乎是倉皇而逃。
我站在原地,心情復(fù)雜。
墨白看到我,走了過來,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習(xí)慣性地吐槽:
“麻煩?!?/p>
回去的路上,我忍不住問他:
“你就因為那個夢,因為她的名字,所以這么排斥她?”
墨白嗤笑一聲,仿佛我問了個極其愚蠢的問題。
“跟那個破夢沒關(guān)系?!?/p>
他雙手插在兜里,看著前方霓虹閃爍的街景,語氣平淡卻篤定,
“喜不喜歡一個人,難道我自己感覺不到嗎,看到她,我心里一點波瀾都沒有,甚至覺得有點煩。”
他頓了頓,側(cè)過頭看我,眼神里帶著一種罕見的清醒和認(rèn)真:
“如果我上輩子真的那么愛一個人,愛到許下來世之約,那就算忘了她長什么樣,忘了所有事,再見到她的時候,也總該有點不一樣吧?”
“所以,”
他得出結(jié)論,斬釘截鐵,
“她不是?!?/p>
那一刻,看著他清晰堅定的側(cè)臉,我心里那個酸酸的小氣泡,“噗”地一下,輕輕破了。
一種難以言喻的、輕松又隱秘的歡喜,悄悄蔓延開來。
雖然,那份“姻緣債”依舊不知在何方。
但至少,眼前這個毒舌又麻煩的家伙,他的心,是遵從當(dāng)下的、真實的感受的。
這就夠了。
11
周末,我回了趟鄉(xiāng)下外婆家。
幫著外婆收拾老物件時,在一個幾乎被遺忘的衣柜抽屜角落里,摸到了一個冰涼堅硬的小盒子。
漆面已經(jīng)有些斑駁,鎖扣也銹住了。
我費了點勁才掰開。
里面墊著柔軟的紅色絲絨,上面靜靜躺著一枚玉佩。
銅錢一般的大小,白玉質(zhì)地,溫潤通透,邊緣處帶著點天然的淡黃色沁。
形狀是半圓的,弧線圓滑,斷口處卻顯得異常平整,仿佛原本應(yīng)該還有另外一半,與之嚴(yán)絲合縫地拼成一個完整的圓。
我拿起它,對著光仔細(xì)看。
玉質(zhì)極好,半圓形的玉身上,用極其纖細(xì)的工筆雕刻著某種纏繞的藤蔓或花紋,線條流暢古雅,但因為太小,具體形態(tài)有些難以辨認(rèn)。
“外婆,”
我拿著小盒子走出去,
“這是什么?從來沒見過的?!?/p>
外婆戴上老花鏡,接過盒子看了看,恍然道:
“哦,這個啊,是你小時候的東西?!?/p>
“我的?”
“是啊,”
外婆臉上露出回憶的神色,語氣帶著點不可思議的唏噓,
“你剛生下來的時候,小拳頭攥得緊緊的,接生的醫(yī)生掰開一看,里頭就握著這半個玉。
你說奇不奇怪?沒人知道哪兒來的,你媽還以為是醫(yī)院里誰不小心落下的,問了半天也沒結(jié)果。
后來想著,既然是你自己帶來的,那就給你留著吧,說不定是個吉兆,之前一直收著,前幾天翻舊東西才又找了出來。”
外婆把盒子塞回我手里:
“現(xiàn)在你長大了,既然又見到了,就自己拿回去吧,好歹是跟著你來的東西。”
我捏著那枚小小的半圓玉佩,心里有種奇異的感覺。
出生就握在手里的玉佩?
這聽起來太像那些民間傳說里的情節(jié)了。
端詳著那平整的斷口,我不由自主地想,另外一半,會在哪里呢?
在外婆家住了兩天,返程時,我把這枚小玉佩放進了褲子口袋。
回到家,剛好接到一個緊急的工作電話,我一邊換鞋一邊應(yīng)付著手機那頭的催促。
口袋里的玉佩硌得我不太舒服,我順手把它掏出來,放在了進門處的茶幾上,然后便急匆匆地進了書房處理工作。
很快,我就把這枚意外獲得的小玉佩忘在了腦后。
直到玄關(guān)處傳來開門的聲音,
是墨白下班回來了。
他換好鞋,習(xí)慣性地把鑰匙扔進玄關(guān)的籃子里,目光隨意地掃過客廳,然后,定格在了茶幾上。
那枚半圓形的玉佩,在傍晚斜射進來的光線中,泛著柔和溫潤的光澤。
墨白的腳步頓住了。
不知為何,那個沉寂了許久的、關(guān)于狀元郎和少女筱筱的夢,又一次毫無預(yù)兆地撞進他的腦海。夢里,他咽氣前緊緊攥著的,似乎就是半塊玉佩……
鬼使神差地,他走過去,彎下腰,小心翼翼地拿起了那枚玉佩。
指尖傳來溫潤的觸感。
他仔細(xì)地看向玉佩的花紋,那纏繞的、纖細(xì)的、他原本以為只是裝飾的藤蔓……
他的呼吸猛地一窒!
瞳孔驟然收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