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師的腳，帶著千鈞之力與戲謔的殘忍，緩緩踩向蕭云死死摳在崖邊巖石上的手。
指骨在重壓下發(fā)出不堪忍受的呻吟，巖石的碎屑簌簌落下，墜入下方云霧繚繞、深不見底的深淵。蕭云額角青筋暴起，汗水混著崖邊的濕氣浸透鬢發(fā)，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腔生疼。另一只手臂承受著紅綃下墜的全部重量，更是酸麻欲裂，仿佛下一刻就要被硬生生扯斷！
紅綃懸在半空，絳紅衣袂在凜冽山風(fēng)中獵獵作響，宛若一朵瀕臨凋零的血色寒梅。她仰頭望著上方那張青銅獠牙面具，冰冷的鳳眸中卻沒有絲毫乞憐，只有近乎凝固的決絕與傲然。即便身中掌毒，內(nèi)力紊亂，她依舊試圖借力穩(wěn)住身形，減輕蕭云的負擔(dān)。
“嘖，真是情深義重?！惫韼熕粏〉穆曇魩е堊嚼鲜蟀愕耐嫖叮_下力道又加重了幾分，“可惜，這江湖最不需要的就是無用的情義。”
就在蕭云五指即將徹底松脫，絕望如同冰水般淹沒心口的剎那——
“嗖！嗖嗖！”
數(shù)道極細微的破空聲毫無征兆地從下方迷霧深處襲來！
目標并非蕭云或紅綃，而是鬼師踩在蕭云手上的那只腳，以及他支撐身體重心的另一條腿的膝蓋！來襲之物速度極快，角度刁鉆，且無聲無息直至極近處才被察覺，顯是出自極高明的暗器高手之手！
鬼師冷哼一聲，雖驚不亂。對付兩個已是強弩之末的小輩，他并未全力戒備，此刻遭遇突襲，護體罡氣自然流轉(zhuǎn)。
“叮！叮！”
幾聲脆響，那幾道烏光撞在他腿部氣墻上，竟未能寸進，紛紛彈開落下。雖是如此，這突如其來的干擾也讓他腳下一滯，力道稍緩。
就這電光石火的間隙！
“松手！”下方傳來紅綃一聲短促而清晰的低喝。
蕭云幾乎是本能地應(yīng)聲松開了緊扣巖石的手！
兩人瞬間失去依托，疾墜而下！
鬼師一腳踩空，身形微晃。他怒極，探身向下望去，只見兩道身影急速下墜，眼看就要被翻滾的云霧吞噬。
“垂死掙扎！”他冷哼一聲，并未立刻追擊。這斷魂崖深逾千仞，下方是湍急險惡的滄瀾江，江中暗礁密布，從未聽說有人墜下還能生還。他篤定這兩人已是死人。
然而，就在身影即將沒入云霧的前一瞬，鬼師銳利的目光捕捉到一絲不尋?！羌t衣女子似乎竭力向崖壁某處擲出了某物，一道極細的銀絲一閃而逝，似乎纏住了什么。但下墜之勢太猛，那微弱的牽扯似乎并無作用，兩人依舊瞬間消失于茫茫云海之中。
鬼師在崖邊佇立片刻，確認再無任何聲息傳來，方才轉(zhuǎn)身。目光掃過平臺上那名被紅綃刺穿咽喉和那名被蕭云削斷手腕、臉色慘白的黑袍下屬。
“廢物?！彼涞赝鲁鰞蓚€字。
兩名黑袍人渾身一顫，慌忙跪地：“屬下無能！請鬼師責(zé)罰！”
鬼師并未理會他們，走到被蕭云短劍刺中的肋下處，低頭看了看。青衫被刺破了一個小口，但內(nèi)里皮膚只留下一個極淺的白點，連油皮都未擦破。
“七殺劍意……雖只一絲，卻狠戾純粹，確是蕭家嫡傳無疑?！彼吐曌哉Z，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難明的光芒，“蕭家的漏網(wǎng)之魚，居然還有……而且，竟和牡丹樓的叛徒攪在一起。”
他抬手，指尖摩挲著青銅面具的邊緣：“蕭家的‘鑰匙’，必須拿到手。紅綃……她背后的雇主，也必須挖出來?！?/p>
“傳令下去，”他聲音恢復(fù)一貫的冰冷，“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沿滄瀾江下游兩岸仔細搜索，重點排查所有可能靠岸的緩流區(qū)和村落。另外，飛鴿傳書總門，增派‘水鬼’沿江搜尋。”
“是！”兩名黑袍人如蒙大赦，連忙應(yīng)聲。
鬼師最后望了一眼云霧深鎖的崖下，袖袍一拂，身形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只余下冰冷的話語在崖間回蕩：
“蕭云，紅綃……但愿你們真的死了。否則，落在本師手中，會讓你們后悔今日求生之舉?！?/p>
劇烈的失重感猛地攫住心臟，耳邊是呼嘯的風(fēng)聲和越來越近的江水轟鳴。
蕭云只覺五臟六腑都快要從喉嚨里擠出來。就在他以為自己必將粉身碎骨之際，腰間猛地一緊！下墜之勢驟然減緩！
是紅綃！
她在墜落的瞬間，竟用不知何時藏在袖中的另一道更堅韌的銀色細索，纏住了崖壁一處極其隱蔽的凸起石筍！但兩人下墜的沖力實在太大，那銀索崩得筆直，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顯然無法完全承受，依舊拉著他們向下滑墜，只是速度減緩了許多。
銀索與巖石劇烈摩擦，火花四濺！
“抓緊我！”紅綃的聲音在風(fēng)中顯得破碎而急促，她另一只手死死攬住蕭云的腰，兩人身體緊貼，在山嵐霧靄中一路下滑，不知撞碎了多少橫生的枯枝斷木。
蕭云反手抱住紅綃，觸手處一片溫軟，但他此刻無暇他顧，全力運轉(zhuǎn)內(nèi)力，試圖在濕滑陡峭的崖壁上尋找借力點，雙腳不斷蹬踏，減緩下滑速度。
也不知下滑了多久，就在那銀索即將徹底崩斷的剎那！
“噗通！”
一聲巨響，冰冷刺骨的江水瞬間將兩人吞沒！
巨大的沖擊力砸得蕭云頭暈眼花，口鼻間瞬間灌滿了江水。他死死抱住紅綃，奮力掙扎出水面。四周白浪翻滾，湍急的江水裹挾著他們，以驚人的速度向下游沖去。
“咳……咳……”紅綃猛地咳出幾口江水，臉色蒼白如紙，方才強行運勁擲出銀索，似乎牽動了內(nèi)傷，嘴角又溢出一縷鮮血，很快被江水沖刷干凈。
“你怎么樣？”蕭云奮力劃水，試圖穩(wěn)住身形，焦急地問道。
紅綃艱難地搖頭，目光掃過洶涌的江面，猛地指向左前方：“那邊……有塊巨石！靠過去！”
蕭云順她所指望去，果然見激流中有一塊巨大的黑色礁石，江水撞在上面，形成一片相對平穩(wěn)的回流區(qū)。他精神一振，連忙攬住紅綃，借助水流的力量，奮力向那塊礁石游去。
好不容易掙扎著爬上半浸在水中的礁石，兩人都已精疲力盡，癱在冰冷粗糙的巖石上，大口喘著氣，仿佛離水的魚。
驚魂稍定。
蕭云這才有機會仔細打量身邊的女子。此刻的紅綃，狼狽卻依舊帶著一種驚心動魄的美。濕透的絳紅衣裙緊緊貼在身上，愈發(fā)勾勒出她那凹凸有致、曲線曼妙的驚人身段。飽滿的胸脯因急促呼吸而劇烈起伏，纖腰不堪一握，雙腿修長有力。覆面的紅紗也濕透了，隱約透出其下姣好的面部輪廓。最引人注目的是，濕衣貼體，讓她鎖骨下方那一小片肌膚上的刺青更加清晰——那是一條通體漆黑、栩栩如生、正昂首吐信的詭異小蛇，蛇瞳處似乎用特殊的朱砂點紅，平添幾分妖異。
似乎是察覺到蕭云的目光，紅綃猛地側(cè)過頭，冰冷的目光如刀鋒般掃來，帶著明顯的戒備與警告。即便此刻內(nèi)力紊亂，臉色蒼白，她那雙眼眸依舊清冷銳利，氣勢不減。
“看什么？”她的聲音帶著傷后的虛弱，但冷意十足。
蕭云立刻收回目光，摸了摸鼻子，扯出一個慣常的、略帶痞氣的笑容：“當然是看救命恩人。紅綃姑娘果然人美心善，武功高強，在下蕭云，多謝姑娘屢次搭救之恩?！?/p>
紅綃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顯然不吃他這套油嘴滑舌：“少貧嘴。若非你身上有陰鬼門非要不可的東西，我絕不會救你。”
“哦？”蕭云挑眉，順勢坐起身，“什么東西？我自己怎么不知道？還有，那些戴鬼臉的家伙，到底是什么來頭？他們好像也認識你，還說什么……牡丹樓叛徒？”
紅綃聞言，眸光驟然一寒，手中窄細長劍“唰”地一下抬起，劍尖直指蕭云咽喉，雖然她的手因脫力和傷勢微微顫抖，但劍尖依舊穩(wěn)定：“你知道的太多了。再問，我不介意現(xiàn)在就把你扔回江里。”
蕭云立刻舉起雙手，作投降狀：“好好好，不問不問。姑奶奶您息怒，您說了算?！彼焐嫌?zhàn)?，眼神卻依舊清澈坦蕩，并無懼色，反而仔細打量著紅綃蒼白的臉色和微微發(fā)紫的嘴唇，“不過，在你把我扔回江里之前，是不是先處理一下你中的毒？鬼師那老怪物的掌力，可不是鬧著玩的?！?/p>
紅綃身體微微一僵。她確實能感覺到一股陰寒的毒勁正沿著經(jīng)脈緩緩侵蝕，內(nèi)力運轉(zhuǎn)越發(fā)滯澀。她強行運勁壓制，卻收效甚微。
“不勞費心?！彼舶畎畹鼗亓艘痪?，試圖運功逼毒，但剛一調(diào)動內(nèi)力，便喉頭一甜，又是一口淤血涌上，被她強行咽下，臉色卻更加難看。
蕭云嘆了口氣，收斂了嬉笑之色，正色道：“紅綃姑娘，我知道你信不過我。但現(xiàn)在這情形，你我深陷絕地，后有追兵，前路未知，你又身受重傷劇毒。就算你我之前有什么恩怨誤會，眼下總得先想法子活下去，對吧？”
他頓了頓，指了指四周：“這礁石并非久留之地，天色漸晚，江水只會越來越冷越來越急，我們必須盡快上岸找地方落腳療傷。你若不盡快壓制毒性，恐怕?lián)尾坏侥菚r?！?/p>
紅綃沉默著，冰冷的目光在蕭云臉上停留片刻，似乎是在判斷他的話有幾分真心。眼前這個青年，看似玩世不恭，油嘴滑舌，但身手不凡，臨敵機變，更身負失傳已久的蕭家絕學(xué)，絕非普通星隕閣弟子那么簡單。而且，他方才不顧自身安危撲過來拉她……
良久，她手腕一翻，收回了長劍，冷冷道：“你有辦法？”
蕭云見她態(tài)度軟化，松了口氣，從腰間解下那個濕透的酒葫蘆，晃了晃，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巧了，別的不敢說，對付各種陰寒毒煞，師弟我這兒還真有點獨家秘方。這是我特制的‘烈火燒’，驅(qū)寒辟毒最是有效……當然，也挺烈，不知道姑娘你敢不敢喝？”
紅綃看著他遞過來的酒葫蘆，又看看他那副“你不敢喝就算了”的挑釁表情，冷哼一聲，一把奪過葫蘆，拔開塞子，毫不猶豫地仰頭灌了一大口。
烈酒入喉，如同燒紅的刀子一路滾下，灼熱感瞬間炸開，沖得她眼淚差點出來，蒼白的臉頰也迅速浮起一抹紅暈。但隨之而來的，是一股強勁的熱流迅速蔓延向四肢百骸，將那盤踞在經(jīng)脈中的陰寒毒氣稍稍逼退了幾分，身體也暖和了不少。
“咳咳……夠勁！”紅綃抹了下嘴角，將酒葫蘆拋回給蕭云，眼神依舊冰冷，但語氣稍稍緩和了一絲，“謝了?！?/p>
蕭云接過，自己也灌了一口，哈出一口酒氣，笑道：“不客氣。就當是報答姑娘的救命之恩了?！?/p>
兩人稍事休息，恢復(fù)了些體力。蕭云仔細觀察了江流和兩岸地形，指著下游一處看似有淺灘的地方：“那邊或許可以上岸。我們必須趁天黑前離開這礁石?！?/p>
紅綃點頭同意。
兩人再次躍入冰冷的江水中，奮力向那處淺灘游去。這一次，有了準備，加之蕭云的烈酒確實起了作用，紅綃的狀態(tài)稍好一些。
好不容易掙扎著爬上一片碎石灘，兩人都已耗盡最后一絲力氣，癱倒在岸邊，任由夕陽的余暉灑在身上，帶來些許暖意。
然而，還未等他們喘勻氣，一陣細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聲，伴隨著低低的嘶鳴，從旁邊的灌木叢中傳來。
蕭云猛地坐起，將紅綃護在身后，警惕地望向聲音來源。
只見數(shù)十條色彩斑斕、頭頂生有肉角的怪蛇，正從草叢中游出，將他們團團圍住，猩紅的蛇信吞吐，發(fā)出威脅的嘶嘶聲。
“是蠱蛇！”紅綃臉色微變，“看來陰鬼門的人，已經(jīng)先到了一步，或者……這附近有煉蠱之人！”
這些蠱蛇顯然受過訓(xùn)練，并不急于進攻，而是緩緩收緊包圍圈，似乎在等待指令。
蕭云緩緩抽出短劍，苦笑道：“剛出狼窩，又入蛇穴。紅綃姑娘，咱們這運氣可真不是一般的好?！?/p>
紅綃也強撐著站起身，握緊手中窄劍，目光冷冽地掃視著逐漸逼近的蛇群：“少廢話。殺出去！”
就在兩人準備拼命之際，一個清脆卻帶著幾分詭異腔調(diào)的女聲，悠悠地從林中傳來：
“哎呀呀，是哪位貴客，闖到我家小寶貝們的食堂來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