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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觀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這是他和李肇在汝南王府前連續(xù)值守的第二個晚上。
要是早知道，當初在祭典上努力了半天，最終換來的不是功勞，而是連續(xù)的當差，孟觀和李肇必定會在祭典上，和別的軍士一般，吃瓜看戲。
若是如此，此刻起碼孟觀還在營房里，和同袍們聊著太極殿前的八卦，或是吆喝著賭上幾把，而不是站在這冷清的街道上，忍受蚊叮蟲咬，只能以數(shù)星星來打發(fā)時光。
“皇上和楊太傅，這會兒不是還在修改那該死的詔書吧！”孟觀內(nèi)心偷偷罵了一句。
他扭頭看了看什隊的手下們，個個無精打采的樣子。他們已經(jīng)一天無人接替。
派回宮內(nèi)匯報的士兵，帶回的消息全都是“繼續(xù)監(jiān)視”的命令。
而去先帝陵寢找人的張劭，此時也是杳無音信，仿佛整個洛陽城都把這兩支什隊給忘記了。
李肇也是困意十足。
為了提神，也為了打發(fā)無聊的時光，他又湊近孟觀，和他閑扯起來。
“軍師，你覺得這汝南王，是幕后的真兇么？”
孟觀努著嘴，搖了搖頭，“不好說。楊太傅個位置，除了皇上，朝廷里哪個人沒動過上去坐一坐的心思？”
“我聽說汝南王在朝野的聲望頗高，大家都覺得他能和楊太傅拼一拼，你說他真的就沒有一點兒嫌疑？”
“軍師，你說的很有道理。他那天也恰巧不在場?！崩钫攸c點頭，“但我有點兒想不通，行刺若真是汝南王干的，他為何要殺掉皇上寵幸的段妃呢？”
孟觀側(cè)耳認真聽著。
李肇繼續(xù)說道：“我那天在皇宮內(nèi)看了一下，段妃的位置，并不是方陣的邊緣，此刻將她的頭顱砍下來，還得先擠入方陣內(nèi)部，挺麻煩的。如果刺客單純?yōu)榱藲⑷酥圃旎靵y，又何必如此大費周章呢？”
孟觀點點頭，同意李肇的想法。
“殺段妃這個行為，的確有些刻意。對此我也很疑惑。若只是后宮恩怨，那又不至于同時想著去刺殺楊太傅……我聽說現(xiàn)在后宮由楊太后統(tǒng)領(lǐng)，她總不能去殺死自己的父親和兒媳吧？”
“說到楊太后，我在太極殿偷偷看了一眼，她長得可真漂亮?！?/p>
提起女人，李肇可就來了興致，“她不是皇上的娘親嗎？怎么看起來如此年輕？”
孟觀之所以能和李肇成為好友，平日自然在一些話題上臭味相投。
漂亮女人，當然也是重要的話題之一。
孟觀說道：“這個說來話長。我聽說，楊太后并非皇上親娘，她是皇帝生母的堂妹。皇上的親娘，也是大行皇帝寵愛的皇后，奈何紅顏薄命，還未到不惑之年，便已崩逝。”
孟觀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周圍，確保手下不會聽到他倆說話，才低聲說道：“你也知道的，皇上腦子有點兒毛病。所以他生母臨終前，擔心自己兒子的太子之位不保，就一直求著大行皇帝迎娶自己的堂妹，就是現(xiàn)在的楊太后?！?/p>
“通過自己妹妹，保障自己的親兒子能順利當上皇帝。楊太后比楊皇后小的多，她和皇上，是同歲的?！?/p>
“我要是能娶到楊皇后這樣的老婆就好了，還會求著我迎娶小姨子?！崩钫匚恍?。
“你說一個和自己同歲的小姨在身邊，皇上有沒有心動過？”
孟觀和李肇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一起發(fā)出了低沉而奇怪的嗤笑。
“孟頭、李頭，給。”張石從遠處過來，打斷了孟觀和李肇這種大逆不道的玩笑。
張石把一張還帶著溫度的芝麻火燒遞給兩人。
孟觀接過火燒，使勁咬了一口，用力地咀嚼著，收起笑容，努力裝出什長威嚴的樣子。
“隊頭，我看這王府，也沒什么異常啊，白天他們看起來，該吃吃該喝喝，晚上咣的一聲把門一關(guān)，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完全看不出造反的樣子?！?/p>
“我看你是活膩歪了，”孟觀用火燒敲了敲張石的腦袋，“誰說汝南王造反了？”
“不是說皇帝都下詔……”
“皇帝那是下詔說要徹查行刺之事?！泵嫌^因為長時間未睡，脾氣已經(jīng)有些急躁，他用力地吞下嚼著的火燒，“而且，你看誰來宣召啦？”
張石疑惑地搖搖頭，這的確是一件異常奇怪的事情。
司馬衷因為祭典行刺的事情而大發(fā)脾氣，這事情早就傳遍了整個洛陽城，而楊駿想借此事指控汝南王叛變的消息，也慢慢在能看懂朝局的人之間傳開。
但吊詭的是，自張劭出城后，上頭好像就突然沒了消息，也沒有任何言遣汝南王司馬亮的詔書。
張石開始懷疑行刺之事，到底是不是因為自己長時間沒睡覺出現(xiàn)的記憶幻覺。
“對了，孟頭，我還聽說，汝南王府內(nèi)，有一條水渠，往南是一段暗渠，穿過洛陽城，直通洛水。你說他們有沒有可能從暗渠逃走？”張石提出了另一個擔憂。
孟觀點點頭，“這個不是傳言，王府內(nèi)真有這么一條水渠。但我打賭里面沒人敢這么干?！?/p>
“為啥？不正好可以借此逃脫嗎？”
“那段水渠，還沒出王府就轉(zhuǎn)入底下，相傳當年修建時，為了保證王府內(nèi)安全，硬是把王府外面洛陽城到洛水一段，全部改成了暗渠，這段暗渠得有四五里長，而且只能容納一個通過，全程黑暗無光。一般人，要是沒有驚天勇氣，還真不敢往里面鉆?！?/p>
正當張石忍不住，想再問問孟觀關(guān)于暗渠的細節(jié)時，一個身著罩袍的身影從夜色中悄然竄出，在汝南王府門前有節(jié)奏輕輕地敲起了門。
汝南王府大門上的角門在片刻后開啟，身影快速地閃身而入。
面對這個突發(fā)情況，兩個什隊都不由得緊張起來，他們并沒有接到可以阻攔別人進入王府的命令。
此時李肇迅速跑到孟觀身邊，“軍師，怎么辦?”
“你可看清對方面容？”孟觀問。
李肇搖搖頭，“他顯然有意用罩袍遮擋了臉部?！?/p>
但他憑借自己作為弓兵的觀察力，繼續(xù)說道，“但我發(fā)現(xiàn)他罩袍下露出了一節(jié)衣服，應(yīng)該是宮里的黃門?！?/p>
孟觀眼球快速地轉(zhuǎn)動著，思考當前的狀況。
如果進入王府的人，真是宮里的黃門，那他這副模樣，肯定是去給汝南王通風報信的。
此時，仍未有任何關(guān)于張劭帶兵回城的消息。
若發(fā)生突變，孟觀和李肇帶領(lǐng)的兩支什隊，根本無法應(yīng)對。
正當孟觀仍一籌莫展之際，汝南王府邸大門再次開啟。
剛才的黑影，又一次閃現(xiàn)，并迅速消失在黑夜里。
這樣的變動，讓孟觀瞬間警惕起來。
他扭頭對張石說道：“你馬上回軍中，告知屯長，宮內(nèi)有人給汝南王府報信，很可能要生變，請求盡快派人支援?！?/p>
張石快速復述了一遍孟觀所言，待孟觀確認后，忙向?qū)m內(nèi)的中護軍營地奔去。
孟觀接著對李肇說，“虎賁，你盡快帶隊趕到西陽門，請求在那兒駐守的右衛(wèi)軍協(xié)助，幫忙攔截汝南王車隊?！?/p>
李肇一時無法理解這個要求。
他畢竟和孟觀是平級，不需要必然聽同僚命令，同時他也得安排手下執(zhí)行任務(wù)，便忍不住向孟觀問道：“我們現(xiàn)在離開，你們這什隊能應(yīng)付得過來嗎？”
“應(yīng)付不來?！泵嫌^干脆地說道。
他揮了揮手，讓李肇稍安勿躁，“若他們真有硬闖企圖，我們兩隊一起，也無法阻攔。他們不僅人多，還可能有馬隊?！?/p>
孟觀扭頭看了一眼汝南王府邸大門，接著說道：“他們?nèi)绻x開王府，不管是直接殺向?qū)m城，或是太傅府，還是認載逃出洛陽，我們貿(mào)然上去攔截，都只能是死路一條。我們目下能做的，也就只有跟蹤和騷擾，拖住他們，等待增援?！?/p>
孟觀轉(zhuǎn)回來，望向李肇，“我認為，汝南王不太可能馬上起事，王府雖然人數(shù)不少，但城中的中護軍、左右衛(wèi)軍，都是楊太傅的人，王府內(nèi)的侍衛(wèi)再厲害，也不可能同時對付三軍。這樣一來，汝南王起事必然毫無勝算。他現(xiàn)在更可能是想著如何逃出洛陽城，回到自己的封地?！?/p>
“洛陽城有十二座城門，你為什么能確定是西陽門？”李肇追問道。
此時，汝南王府內(nèi)傳來馬匹的嘶叫聲，以及車輪在地面滾動的隆隆聲。
王府上下似乎都在準備著出逃的事情。
孟觀雖然有些焦急，但他判斷現(xiàn)下應(yīng)該還有時間。
他按下情緒，耐心地解釋道：“我們現(xiàn)在站著的地方，是洛陽城西面的延年里。距離此處最近的城門，就是西陽門?！?/p>
孟觀繼續(xù)說道：“若汝南王想逃回封地，必然會選擇最短的出城路徑。他多在城中逗留一分，危險就多增加一分。就算他選擇其他城門，你們什隊可以從城墻轉(zhuǎn)移，必然比他們在城內(nèi)轉(zhuǎn)移要快?！?/p>
孟觀搓了搓手，緩解了一下焦慮的情緒，“我擔心汝南王府的侍衛(wèi)要強攻西陽門。城門畢竟不是對內(nèi)防守的，守門的右衛(wèi)軍也未必對此有所防備。所以，你應(yīng)該盡快趕到西陽門，通知那里的守門士兵，做好戰(zhàn)斗準備。你們也要加入防守戰(zhàn)斗?！?/p>
在戰(zhàn)斗這方面，孟觀對李肇無比信任。
在日常的對抗訓練中，李肇總能輕松勝出，不僅僅是因為他出色的個人武藝，更是他作為什長，能身先士卒，鼓舞士氣。有李肇的地方，士兵都能感覺到安全與信任。
孟觀拍了拍李肇的肩頭。李肇也點頭回應(yīng)，便不再多問，囑咐了一句“注意安全”，就帶著自己隊伍沖入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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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肇的離去，并沒有帶走孟觀的焦慮。他在汝南王府門前不安地來回踱著步，思考著接下來應(yīng)對之策。
他現(xiàn)在能做的，也只有緊跟汝南王隊伍，伺機監(jiān)視和襲擾。
正當孟觀還在沉思之際，汝南王府內(nèi)突然傳來了門閂抬起的巨大聲響。
眾人皆是一驚，顯然，里面將有大動作。
突然，王府內(nèi)刮過一陣疾風，從孟觀耳邊呼嘯而過。
孟觀身后的墻上，突然發(fā)出了金屬撞擊墻面的清脆聲，緊接著傳來了一陣木桿插入墻內(nèi)而抖動的噠噠聲。
過了片刻，孟觀才意識到，剛才掠過耳邊的，是粗大的步弓箭矢。
只要箭矢稍微偏離一點，他就會被射倒在地，當場斃命。
意識到剛剛與死神擦肩而過的孟觀，內(nèi)心咚咚狂跳著。
但孟觀強迫自己，壓下內(nèi)心中的恐懼。他是一名什長，手下還等著自己的命令。
眾中護軍士兵往王府望去，一名魁梧武士從王府大門慢慢走出。
只見武士身披皮質(zhì)馬甲，手中握著一張巨大的步弓，腰間斜跨著箭囊和佩劍。
他緩緩走向孟觀，用高大的身材，夾雜著死亡的威脅，對孟觀形成了強大的壓迫感。
意識到手下投來的目光，孟觀只能強壓心中的恐懼，強撐起有點兒發(fā)軟的腿，死死地盯著武士。
武士亦未對眼前的中護軍表現(xiàn)出絲毫怯懦。
他從容地將步弓遞給身邊的手下，對著孟觀拱了拱手，“在下汝南王帳下督，李龍?！?/p>
孟觀輕輕地咳了一聲，以防止自己的聲音變得顫抖，“中護軍什長，孟觀?！?/p>
李龍臉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臉上突然擠出了笑容，仿佛剛才根本沒有用死亡威脅過孟觀一般，“原來是孟頭，久仰大名！”
孟觀臉上閃過一絲疑惑，他不明白自己一個小小的中護軍什長，在權(quán)貴云集的洛陽城里，有何“大名”可言。
他隨即挑了挑眉，向李龍發(fā)出了“愿聞其詳”的表情。
孟觀清楚，自己這點兒隊伍，根本不可能是王府侍衛(wèi)的對手。
但他樂得拖延時間，以便為李肇在西陽門布防爭取時間。
“你和同袍李肇，在祭典上的英勇事跡，已經(jīng)傳遍洛陽城，連王爺都對你倆贊賞有加?！崩铨堈f話的語氣居然變得客氣起來。
“在下對你倆是佩服的。奈何在下有職責在身，還請孟頭行個方便?！崩铨堉噶酥该嫌^身后的中護軍士兵。
“汝南王今夜有要事，要趕回豫州封地。還請今日過來守護王府的中護軍弟兄們，早些回去休息，不要為難在下?！?/p>
孟觀心中默算著李肇現(xiàn)在的位置，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了西陽門，正在提醒右衛(wèi)軍擺起防守陣型。
但孟觀仍打算再為兄弟爭取多一點兒時間，“現(xiàn)在夜已深，洛陽城也已宵禁，此時出行必然諸多不便，還請王爺休息至天亮，再行打算不遲?！?/p>
“雖然王爺沒有參加祭典，但他也聽說過孟兄和李兄的事跡，”李龍臉上的笑容開始逐漸褪去，慢慢露出了滲人的殺氣。
“他專門囑咐過在下，若是門外中護軍中有孟兄、李兄，切莫傷及守護皇上的英雄?！?/p>
李龍看了看孟觀身后，依然擋在路上的士兵，此時隆隆車聲已經(jīng)從王府內(nèi)傳了出來，“但是，在下也有職責在身，若孟兄讓我無法履職，王爺?shù)膰诟酪仓荒芟确乓贿?，多有得罪了?！?/p>
李龍言罷，他如迅雷般從腰間抽出佩劍，寒光一閃，劍刃已貼著孟觀脖頸。
此時李龍只消稍微一劃，孟觀便會血濺當場。
汝南王的帳下督并非平庸之輩，這個出劍速度，是完全沒有給孟觀拔劍反抗的反應(yīng)時間。
孟觀感覺脖子一涼，剛被壓下去的恐懼感再一次沖上了頭頂。
孟觀隨即聽到自己身后倉啷啷的一片拔劍聲。
他知道一旦自己這個什長陣亡，手下毫發(fā)無傷地回營，必然沒有好下場，因此中護軍的士兵此刻也做好了戰(zhàn)斗的準備。
“你們沒必要做這種無謂的犧牲。”李龍繼續(xù)舉著佩劍，“解決你們只消一會兒，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戰(zhàn)斗，我們之間沒必要互相為難?！?/p>
孟觀非常清楚李龍說的是事實，李龍也通過一次射箭和一次拔劍，充分展示了他的死亡威脅。
孟觀猜測，此時李肇已在西陽門做好準備。
他確保自己的右臂，保持在李龍視線范圍的地方。然后他緩緩舉起右手，對身后的手下下了一道“收”的命令。
孟觀的隊伍退至道路兩旁，讓汝南王府中駛出的五輛馬車通過。
當最后一輛車從李龍身邊經(jīng)過時，李龍又一次閃電般迅速收起佩劍，對孟觀說了聲“得罪了！”便熟練而輕巧地跳上馬車。
孟觀轉(zhuǎn)過身，手下的士兵紛紛望著他，在等他下達命令。
孟觀顧不上因為害怕而冒汗的額頭，他必須趕上馬車隊伍，在西陽門處和李肇的隊伍形成前后夾擊之勢。
“追！”他大聲下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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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肇這邊，他帶著隊伍，憑借著對道路的熟悉，在延年里的道路上飛奔。穿過了幾條小巷，打翻了兩個巡更人，什隊的人終于趕至西陽門。
李肇喘了口粗氣，準備緩一緩，以便大聲警告守門的右衛(wèi)軍。
正當李肇要警告西陽門右衛(wèi)軍的士兵們做好戰(zhàn)斗準備時，他猛然發(fā)現(xiàn)，在宵禁時段本應(yīng)緊閉的西陽門，此時三個門洞悉數(shù)都敞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