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管事仰頭灌了一口劣酒,辛辣的液體滑過喉嚨,發(fā)出輕微的聲響。他咂咂嘴,渾濁的目光從那個被拖遠的、身上帶著詭異灰斑的弟子身上收回,最終落在了林凡臉上。
那目光不再是平日里的懶散和漠然,像是褪去了一層偽裝,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幾乎能讓空氣凝滯的審視。
林凡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手腳冰涼,連呼吸都停滯了。被發(fā)現(xiàn)了?剛才那詭異的一幕,被陳管事看到了多少?他會怎么想?會把自己當成修煉邪功的妖人抓起來嗎?
恐懼如同藤蔓,緊緊纏繞住他的喉嚨。
然而,陳管事只是盯著他,看了足足三息。那三息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就在林凡幾乎要承受不住這無聲的壓力時,老者卻忽然收回了目光,又變成了那個邋遢懶散的雜役老管事。
他抬起腳,用破舊的靴尖踢了踢田壟邊一株明顯比周圍更加枯黃的靈谷,嘟囔道:“嘖,這地氣真是越來越邪門了,好好苗子也能長癭了……看來是底下埋的腐骨肥勁兒太沖,燒根了?!?/p>
他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林凡解釋剛才那詭異現(xiàn)象的“合理”原因。
林凡愣住了,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陳管事卻不再看他,背著雙手,佝僂著腰,慢悠悠地轉(zhuǎn)身,朝著他那間小院走去,只有一句含糊不清的話,隨著夜風飄回來,輕輕落入林凡耳中:
“小子,地里的東西,不該碰的別瞎碰。有些老坑,沉得很,埋了不止一代人……沾上了,就甩不脫嘍。”
話音落下,人影已消失在漸起的暮色里。
林凡獨自站在原地,渾身冰冷,陳管事最后那句話,像是一根冰冷的針,精準地刺入他心底最深的恐懼。
老坑……沉得很……埋了不止一代人……
他猛地想起后山那個吞噬一切的詭異孔洞,想起體內(nèi)那股不屬于他的死寂洪流。
陳管事……他一定知道什么!他肯定看出了異常!但他為什么沒有戳穿?反而用“腐骨肥燒根”這種蹩腳的理由幫自己遮掩了過去?
無數(shù)疑問和更深的恐懼席卷而來,讓林凡頭暈?zāi)垦?。他失魂落魄地收拾了農(nóng)具,踉蹌著回到雜役通鋪,一頭栽倒在床鋪上,用薄薄的被子死死蒙住了頭,仿佛這樣就能隔絕外界的一切,包括體內(nèi)那令人不安的秘密。
這一夜,他噩夢連連。時而夢見自己被無數(shù)枯藤拖入無盡地底,時而夢見張胥帶著內(nèi)門執(zhí)事來擒拿自己,時而又夢見陳管事那雙看透一切的眼睛。
第二天,他幾乎是頂著兩個黑眼圈去的靈田。一路上,遇到的雜役弟子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帶著明顯的畏懼和疏離,紛紛避讓,仿佛他真的是什么沾染了不祥的瘟神。顯然,昨天那詭異的一幕已經(jīng)傳開了,盡管陳管事給出了“解釋”,但那種瞬間令人枯萎的恐怖景象,足以讓這些底層弟子心生忌憚。
林凡樂得清靜,卻也更加孤獨。他沉默地走到自己田邊,看著那些依舊半死不活的靈谷,想起即將到來的大考,心頭沉重得像壓了一塊巨石。
他嘆了口氣,認命般地拿起鋤頭,準備繼續(xù)昨日未完成的水渠疏通工作。
然而,當他走到田埂邊,目光無意間掃過昨日那個獐頭鼠目的跟班摔倒的地方時,整個人猛地僵住了,瞳孔驟然收縮!
只見那片被那人掙扎時壓倒的荒草中,以及旁邊被踩塌的田壟泥土里,竟然星星點點地,冒出了十幾株極其古怪的“幼苗”!
那些“幼苗”通體呈現(xiàn)一種詭異的灰白色,形態(tài)扭曲,如同縮微的枯爪,表面覆蓋著一層淡淡的、令人不安的灰芒。它們沒有絲毫綠色,不散發(fā)任何生機勃勃的氣息,反而透著與林凡體內(nèi)力量同源的死寂、蒼涼之意!
它們正以一種完全違背常理的速度,緩慢而堅定地從泥土中“鉆”出來,所過之處,周圍的野草甚至泥土,都迅速失去色澤,變得灰敗、脆硬!
就像是……昨日他失控泄出的那股死寂力量的顯化!
林凡手中的鋤頭“哐當”一聲掉在地上,臉色煞白,連連后退,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炸開!
這些東西……這些東西是從哪里來的?!是因為他昨天失控的力量嗎?
它們會不會……會不會長成昨晚襲擊他的那種恐怖枯藤?
恐慌如同野草般瘋長。他下意識地就想催動體內(nèi)那微薄的真氣,甚至想去引動丹田內(nèi)那危險的洪流,將這些詭異的幼苗徹底摧毀!
但就在他意念剛動的瞬間,丹田內(nèi)那沉寂的恐怖能量似乎被輕微牽動,微微一蕩。
與此同時,那些破土而出的詭異灰白幼苗,仿佛感受到了某種至高無上的召喚,齊刷刷地、極其輕微地朝著林凡的方向,彎曲了一下。
如同卑微的臣民,朝向它們的帝王,無聲地獻上忠誠的致意。
林凡所有的動作瞬間僵住,一股難以形容的、混雜著極致恐懼和一絲荒誕明悟的冰流,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怔怔地看著那些在死寂中向他“鞠躬”的詭異幼苗,一個瘋狂而可怕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從他腦海深處鉆了出來——
他的廢靈根……似乎能吞噬那詭異的死寂能量。
而那種帶來毀滅與死亡的詭譎力量……
好像……
聽得懂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