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終于在一片看似和諧的氣氛中結束。
長輩們起身,互相寒暄著朝宴會廳外走去。我和蘇晚也隨著人流起身,桌布下的手不得不松開。
失去那點溫度和支持的瞬間,一股寒意席卷而來。
我們混在家眷隊伍里,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隨著人流往外走。衣香鬢影間,沒有人注意到我們之間詭異的氣氛和偶爾快速交換的眼神。
經(jīng)過一條相對安靜的走廊時,走在前面的二嬸似乎想起了什么,親熱地挽起蘇晚的胳膊:“晚晚,來,陪二嬸去趟洗手間。”她又回頭,看似隨意地指了指我,“愿愿,你也一起來,幫二嬸拿一下包?!?/p>
我的心猛地一跳。
蘇晚的身體瞬間繃緊。
我們被半強制性地帶離了主隊伍,走向走廊盡頭的洗手間。
華麗的鎏金門在身后合上,隔絕了外面的喧囂。巨大的水晶鏡面映照出三個人的身影,空氣中彌漫著昂貴的香薰氣息。
二嬸對著鏡子補妝,嘴上絮絮叨叨,無非還是王家二少那點事,語氣帶著一種令人不適的熱切和評估意味,仿佛在推銷一件貨物。
“……雖說脾氣是躁了點,但王家手指縫里漏一點,都夠我們吃用不盡了。晚晚你這么懂事,肯定知道為家里分憂……”
我站在蘇晚側(cè)后方,能從鏡子里看到她低垂著眼,唇色有些發(fā)白,放在洗手臺上的手無聲地攥緊了。
二嬸絮叨完了,終于心滿意足地放下口紅,拍了拍蘇晚的肩膀:“好了,你們姐妹倆再歇會兒,二嬸先出去了?!?/p>
她拿著手包,扭著腰肢走了出去。
厚重的門“咔噠”一聲輕響,關上了。
洗手間里瞬間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一片死寂。只有水龍頭沒有關緊,滴答、滴答地落下水珠,砸在光潔的陶瓷水槽里,聲音清晰得令人心慌。
鏡子里,我們僵硬地站著,誰都沒有動,也沒有看對方。
空氣繃得像一根拉到極致的弦。
幾秒,或者一個世紀那么長。
我猛地吸了一口氣,轉(zhuǎn)過身。
幾乎同時,蘇晚也轉(zhuǎn)了過來。
我們的視線在巨大的鏡子里猛地撞在一起,沒有了桌布的遮掩,所有的驚疑、恐懼、審視和試探都赤裸裸地暴露在明亮的燈光下。
“你……”
“你……”
同時開口,又同時噤聲。
我看著鏡子里她蒼白的臉,終于啞著嗓子,率先捅破了那層窗戶紙:“……你也聽到了,是不是?”
蘇晚的瞳孔劇烈地收縮了一下,長長的睫毛顫抖得厲害。她沒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著鏡子里的我,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
但她的沉默已經(jīng)是最好的答案。
那種被巨大荒誕感攫住的眩暈再次襲來。我扶住了冰涼的大理石洗手臺,指尖冷得發(fā)麻。
“三天后……聯(lián)姻?王家……”我艱難地吐出這幾個詞,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氣。
蘇晚猛地閉上了眼睛,復又睜開,眼里已是一片近乎瘋狂的冷靜:“下個月……生日宴……藥物……跳海?!彼穆曇魤旱脴O低,卻字字清晰,像冰碴一樣砸在地上。
確認了。
那不是幻覺。我們都聽到了對方命運的“預告”。
冰冷的恐懼沿著脊椎一路爬升,攥緊了五臟六腑。但在這滅頂?shù)目謶种?,一股極端憤怒的火焰猛地竄起,幾乎要將我燒著。
憑什么?!
就因為我們活在了林家?就因為這可笑的真假千金的身份?我們就要像提線木偶一樣,被安排好了凄慘的結局?!
我看到鏡子里的蘇晚,臉上也是同樣的神情,慘白之下透著狠戾的決絕。
她忽然上前一步,擰緊了那個滴水的龍頭。
窒息的安靜瞬間籠罩下來。
然后,她轉(zhuǎn)向我,目光灼灼,像是要把我燒穿:“那個侍者……添酒的時候……”
“腳步是故意的,”我立刻接上,心臟狂跳,“他想試探,或者……制造機會?”
“二嬸提起王家,太刻意了?!?/p>
“我父親拒絕加強安保,態(tài)度強硬得反常。”
碎片化的信息被我們飛快地交換、拼湊。每一個細節(jié)都被放在放大鏡下審視,透出令人不寒而栗的陰謀氣息。
這個家,每一個角落都充滿了無聲的陷阱。
我們像兩個在雷區(qū)里盲目行走的人,因為一個偶然的預警,終于看清了腳下密密麻麻的死亡威脅。
巨大的壓力幾乎讓人崩潰。
蘇晚的呼吸變得急促,她抬手撐住額頭,手指插入挽得一絲不茍的發(fā)髻,扯下幾縷發(fā)絲,顯得有些狼狽:“為什么……會這樣?我們怎么會……”
“現(xiàn)在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我打斷她,聲音因為急切而顯得有些尖銳,“重要的是,我們知道了!我們不能再像預言里那樣坐以待斃!”
她猛地抬頭看我,眼神劇烈閃爍:“你想怎么做?”
怎么做?
我也不知道。
反抗的念頭是有了,但具體如何做,前面是一片漆黑的迷霧。
聯(lián)姻?陷害?這些恐怕只是冰山一角。能這樣安排我們命運的人,在這個家里必然擁有巨大的能量。
兩個剛剛覺醒、毫無實權的“千金”,拿什么去抗衡?
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攫住我。
視線落在鏡子里。我們兩人,一個穿著回歸后被迫選擇的、并不完全合身的淡藍禮裙,一個穿著仿佛天生就該屬于她的珍珠白套裝,站在金碧輝煌的牢籠里,臉上寫著同樣的驚恐與不甘。
多么諷刺。
過去一年,我們下意識地視對方為對手,為參照物,為尷尬的存在證明。卻在得知彼此都是祭品的那一刻,詭異地被綁上了同一條船。
“我們……”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干澀無比,“……需要談談?!?/p>
必須談。離開這里,找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把我們知道的一切,恐懼,猜測,全部攤開。
蘇晚沉默著,她的目光掃過洗手間華麗的鑲金門框,眼中掠過一絲極深的忌憚。
“這里不行。”她壓低聲音,幾乎用氣音說,“任何一個‘林家’的地方,恐怕都不行。”
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誰能保證這里沒有監(jiān)控和竊聽?
“去我公寓?”我下意識地提議。那是我回林家后,父親出于“補償”也是便于控制給我安排的住處,離主宅不遠,但至少名義上是我的獨立空間。
蘇晚卻搖了搖頭,眼神銳利:“你的公寓,是林先生給的?!彼匾鈴娬{(diào)了“林先生”三個字,“物業(yè)、傭人,甚至鄰居,誰的眼睛?”
一股寒意竄上我的脊背。她說得對。
“那……”
“我在城西有套小公寓?!碧K晚快速說道,聲音壓得更低,“是我用……以前用自己名義投資賺的錢買的,很小,沒人知道。登記在一個慈善基金會名下。”
我猛地看向她。她用自己名義投資?還秘密購置了房產(chǎn)?在我還懵懂地學著適應豪門規(guī)則、戰(zhàn)戰(zhàn)兢兢怕行差踏錯的時候,她已經(jīng)在為自己鋪后路了?
這一刻,我對這位“假千金”的認知被徹底打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