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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戴煥章傳奇 東園子 342859 字 2025-09-04 13: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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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雞叫頭遍,打破了夜的寂靜。

天明是3月13日——1932年初春的早晨,悲天憫人的哭聲從戴府傳了出來。細心人從眾多的哭聲中,析離出那粗嗓門的女音是老太奶在哭:“我的兒呀,我的乖,你……”世界上什么最連心?對于老太奶來說,莫過于她的三個兒子。可是老伴戴天錫病逝不久,她的當(dāng)頭兒子(長子)戴玉亭就遭人暗算,兩周年還沒過,小兒子戴松亭又喪命???,怎么能不哭。這哭聲是壓抑在心頭悲哀的總渲泄:既有失夫之痛,更有亡子之哀。老頭子死,她很痛心,礙于兒大女大,不好意思放開聲哭,只是垂淚;長子之死,情勢險惡,忍痛節(jié)哀;三老虎的死,使她痛上加痛,哀上加哀,再也按捺不住自己了,哭聲動地,催人淚下,連奔流的刁河水也為之嗚咽。

2月上旬的一天,土匪張恒金帶著一桿人馬向湖北流竄,打五區(qū)所轄的林扒、王良店經(jīng)過,寫信給戴煥章請求留出一條路來,戴煥章想,只要他不在我的轄區(qū)內(nèi)作惡,可以放他過,于是答應(yīng)了。打土匪打紅了眼的三老虎,得知后,不言聲,帶上趙英恒等幾十人,尾追至豫鄂交界線上的魯家寨。瞭后營的大胡子隊長惱火了,見大隊人馬已經(jīng)過去,帶著百十余騎兵突然殺個回馬槍,把三老虎等人包圍了起來,要活捉三老虎。雙方打得很激烈,終因寡不敵眾,三老虎等邊打,邊朝一個院內(nèi)退,當(dāng)他們用土坯碴院門時,土匪們的花眼機關(guān)槍掃射過來,三老虎身負重傷,鮮血淋漓,形勢嚴峻,有人焦急地問:“咋辦?”三老虎忍著傷痛說:“我受傷都不怕,你們怕啥?”說著右手一掄,朝外打出一串子彈,鼓勵大伙說:“打,打到底!”雙方的槍聲,炒豆般地響個不斷。憑經(jīng)驗,情勢再危險,只要三老虎在,總是能殺出去的。槍打領(lǐng)頭雁,是三老虎的拿手戲??裳巯峦酝灰粯?,地生人不熟,而且被圍在這個農(nóng)家小院里,外邊的土匪都騎著馬,不停地來回跑,誰是頭目,一時還弄不清。土匪們在外邊,槍響得呼呼叫,還瘋狂地叫喊:“三老虎,你們被包圍了,戴煥章遠在幾十里外,就是知道,也救不了你,交槍不殺!”對于這樣的喊話,若在以往,三老虎會立時大罵:“戴三爺死都不怕,給你交個球!”可他眼下好像沒聽見似的,一聲不響,專注地從后墻上的一個洞口朝外看。突然,兩眼一亮,發(fā)現(xiàn)了什么機密,連忙和趙英恒計謀一下;趙英恒小聲傳話:“先撂出幾根?!苯又?,一根接一根地把一些害槍撂出去了,土匪們笑著去揀,趙英恒等一齊開火,擁上來的十幾個土匪倒下了;在此同時,三老虎使出殺手锏,從墻洞內(nèi)射出兩顆子彈,把大胡子從馬上打栽了下來。趁混亂,趙英恒背上三老虎和大伙一起,推倒碴門的土坯,突圍了出去;土匪們沒王蜂似地爭相逃竄,誰也不顧誰。三老虎等剛剛沖出重圍,得到告急的姚建盛,也帶著人馬奔來營救……

一個多月來,大夫韓慶齋為給三老虎治療槍傷,天天守在跟前,把祖?zhèn)髅胤揭捕加蒙狭?,又是服湯藥,又是外用膏、散,七處傷治好六處,睪丸上的那處傷,實際上也治好了,沒想到痂被撞掉,忽然大冷大燒起來,然后就抽搐、牙關(guān)緊、亡命。消息很快傳到了田營寨。刺角牙趕忙跑到汲灘團部,向田子約進言:“三老虎死了,吊孝的人必定多,趁機……”其實,早在三老虎從魯家寨抬回戴家時,田子約就想到這一層,害怕打不住黃鼠狼,惹一屁股臊,自招麻煩。那次圍攻牛營寨后,戴煥章不但沒有被吃掉,反而勢力越來越大,特別是年內(nèi)活捉李五子,更叫人膽寒。田子約內(nèi)心里,突然被戴煥章吃掉的顧慮越來越重,夢中驚乍過幾次,何嘗不想把他一口吞下?只是量量自己的實力,不行,想來想去,把勁兒用在內(nèi)部策反上最高明。為此,魯益齋也不只一次地在他面前說:“對戴家不可小看,不如早點下手……”對于魯益齋,田子約總是存有戒心,弄不清這番話是真心獻策,還是意在嘲弄他無能?對于刺角牙的進言,他知道是真心,是好意。只是覺得沒有啥價值,但又不好向他解釋原因。所以現(xiàn)在刺角牙進罷言,田子約連話也沒說,打了個手勢,不讓他往下說了。刺角牙不敢勉強,可是總想獻出一片誠心,就又轉(zhuǎn)個彎,說:“聽說各區(qū)都去吊孝了,咱們?nèi)ゲ蝗???/p>

田子約直視著刺角牙,象審視一個陌生人似的,上下打量了一番,知道刺角牙說吊孝的意思是,趁混亂之時,派人去打戴煥章的黑槍。刺角牙以為自己說錯了,害怕起來,連連改口道:“我說吊孝不是真意,是想借人多……”田子約搖搖頭說:“他是打黑槍的老手…”言外之意,這個方案不行,但他從不直白說,又轉(zhuǎn)了個彎兒說:“眾人都知道咱跟戴家有仇,去吊孝也不會落好,咱不學(xué)諸葛亮?!贝探茄罆r愣怔了:明的不行,暗的也不行,還想跟戴家和了是不是?

雙方無語。又過了一會兒,田子約把刺角牙叫到跟前,小聲說了一陣,刺角牙連連點頭,并用單詞“嗯,嗯”地答應(yīng)著,最后高興地重復(fù)田子約的話:“叫他肉包饃從里頭臭!”

田子約臉上沒有微笑,嚴肅認真地說:“事以密成,語以泄敗?!?/p>

“是,我明白?!贝探茄酪柴R上收斂了臉上的笑,感覺到了田子約說這話的分量,立即表態(tài)說:“你放心,我保證守口如瓶?!?/p>

“回去吧?!碧镒蛹s揮揮手,刺角牙回田營寨了。

四十八

3月18日,給三老虎送殯。

幾天內(nèi),前來回龍寺吊喪的人絡(luò)繹不絕,既有城里的縣長、民團指揮、局長,也有各區(qū)的區(qū)長、團長和地方紳士,大路上的鞭炮紙屑鋪有半尺厚。

鮮紅的太陽剛剛升起,被涌上來的灰云吞沒了。散落在附近樹上、屋脊上和墳頭上的烏鴉,時而相互交換著位置,時而發(fā)出低沉凄涼的叫聲:“嗚一啊,嗚一??!”

團部院內(nèi),聚集著幾百人。三老虎的靈柩是黑漆柏木棺,人們叫它“四五六”,即指棺材的底、墻、頂?shù)暮穸确謩e為四、五、六寸。當(dāng)時,一般人死了,裝的是“一二三”,家庭富足的裝“二三四”,窮苦人家,裝匣子,還有用箔卷的,挖坑實填的。見三老虎裝這么大的棺材,一些人眼起,嘴里噴噴道:“看人家,活著威風(fēng),死了排場!”也有人不以為然地說:“再排場,他也不知道了?!比藗兏械叫缕娴氖牵谌匣⒌撵`柩前,同時還放著十幾個靈牌。一個個看過姓名后,方知都是戴部陣亡的官兵,其家屬一律身穿孝服,排列于戴家的親屬之前,他們滿臉哀傷,沒有哭聲,只是垂淚,有的顯出對此場面不可理解的表情;右前方是戴部的頭面人物,其順序是按職務(wù)高低和功勞大小排列的。人們看見段教練列于第二排的最末,按說是不簡單了,可為啥臉上沒有哀容,卻有怒顏。是為三老虎的仇人而怒還是“黑牙根兒”沒有遂他的愿?不僅別人說不了,恐怕連他自也說不確切。戴煥章的關(guān)公眼,在別人看來,似乎是眼力不濟,實際上亮著哩。他在問自己:我有對不起他段教練的地方嗎?

一切準備齊畢。會場上除了低微的吸泣,沒有其它聲音。戴煥章沉痛地走過來,恭敬地向諸位鞠了一躬,轉(zhuǎn)身面對豎著的靈牌和三老虎的靈柩,雙膝跪地,高聲朗讀他自己寫的祭文:“天蒼蒼,地茫茫,痛哉!悲哉!”突兀其來,開頭就如倒海翻江,洶涌澎湃;他頓足迸淚,呼天撞地,引得全場放聲大哭。婦女們心腸軟,平時見別人哭親人就隨之掉淚擰鼻子,在這悲的氛圍中,更是難以自禁,聲音又尖,哭起來,更加哀怨凄楚??薨?,讓人們放聲哭個夠。是受氣氛的感染,還是有別的原因,在場的有些男子也放聲大哭起來,其聲如割麥時的黃鶴叫:“鳴——嗚——”,象器樂合奏時的“大嗡子”,把婦女們的哭聲烘托得更富有感染力,氣氛達于高潮。但高潮是不能持久的,戴煥章于高潮將落而未落的時刻,有意提高嗓門咳嗽兩聲,場上就靜悄下來。接著,他先概述死難者的姓名、住址和生前事跡,進而頌揚其為老百姓安居樂業(yè)而捐軀的壯舉,其詞鏗然,其情動人。然而令人不解的是,悼詞全文只字未提三老虎的事跡,是戴煥章悲痛過度忘卻了,還是……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感到詫異。

“團長,松亭之事為啥不提”?平時不多言語的趙英恒隊長,實在憋不住就當(dāng)場提出了疑問,并連珠炮似地歷數(shù)了三老虎在打土匪中的赫赫戰(zhàn)功;緊隨其后的有姚建盛、張玉亭等也當(dāng)眾擺起三老虎的功績,特別是齊子明,堂堂男子漢,欲擺三老虎的戰(zhàn)功,卻當(dāng)眾泣不成聲。有的還提到他為人厚道、誠懇,大家說個不斷頭。戴煥章恰到好處地攔住話頭說:“大伙心里裝著他,我提不提不都一樣?!边€是沒有往祭文上寫。實際上,戴煥章在寫初稿時,是套住“黃花岡七十二烈士序”的格式和語勢,用大量篇幅,來介紹和頌揚其弟生前如何英勇頑強,打土匪建勛卓著。半夜醒來,再看祭文,感到不妥。到底怎么說,才算分寸適度?思前想后,還是把贊揚的話留給別人說好。于是,他重寫祭文,把頌揚其弟,改成頌揚為打土匪而獻身的戴部官兵,由此又想到豎靈牌。此時,當(dāng)眾一讀,果然不同凡響。平時,戴煥章和友人交談,總是妙語連珠,風(fēng)趣橫生,可是不善于當(dāng)眾講話。這次朗讀祭文,他雙淚涕流,聲若洪鐘,感人肺腑……

念罷祭文,戴煥章端著酒盅祭天、祭地、祭靈柩、祭靈牌,還在每塊靈牌前獻上一份禮品和酬金。祭奠死人是叫活人看的。接到這些錢和物的親屬們,心里甚是感動,都要叩頭致謝,被戴煥章一一制止住了。

耀武以揚威。祭奠完畢,開始送殯。前邊是八盤鼓手邊走邊吹,那抱大笛的特別賣勁,隨著手指按孔的變化,奏出的哀調(diào),比人哭的還痛、還悲;靈柩是16人抬,個個精壯勇武,步伐堅實,有的還將屈著的食指塞到嘴里,不斷打著尖厲刺耳的嗯嘯。三老虎死時 23歲,沒有兒子,其引魂幡只有他自己背了---插到靈柩上。按說他唯一的侄兒戴貴寅可以扛,但他在7歲時,已為其父戴玉亭扛過一次了,不能再扛了。有人便為其哀嘆:“剛長成個人秧秧可就死了!”在靈柩的后邊,除了三老虎的妻子、侄兒、侄女等為其戴孝外,還有100多人槍,也是頭裹白布,面帶哀,一個個心里盛著怒氣,他們邊走邊“叭登,叭登”地放槍,空中彌漫著濃重的火藥味。戴家的祖墳在牛營村北,從回龍寺過河最近。也最省事,可今日要繞到白落堰街過河,多走10多里路,因為回龍寺是座單板橋,抬棺的沒法過,再一個是戴煥章也想借機造造聲勢。所以,送殯的隊伍扯得長,圍觀的人也特別多,浩浩蕩蕩的幾里長,一路上的鞭炮聲、槍聲、吹鼓手的樂聲和陣陣的唿嘯聲,交織成巨大的聲浪,在刁河兩岸的上空播揚、轟鳴……

事后,一連兩個通宵,戴煥章都沒有睡好覺。他第一次有了孤獨感,兒時的記憶和往日的生活畫面,重復(fù)著在眼前出現(xiàn),耳畔一會兒是他大哥的呼喊,一會兒又是他三弟的呻吟;由此又想到他們的死因。他哭戴玉亭時,有人勸他:“你哥吃虧,就是為人心眼太實”,是說他,那次輕信了土匪李信娃的話,才遭到殺身之禍;他哭三老虎時,又有勸他:“光棍不吃眼前虧,可他……”下邊的話雖然省略了,戴煥章也已經(jīng)悟會到了,古人說“審時度勢”,就是為了辦事量力而行,他卻不善于區(qū)分情況,只知道拼死拼活地往前沖,結(jié)果吃了幾次大虧……

“蟲聲新透綠窗紗”之夜,正是春情綿綿的佳期,他既沒有去找又白又胖的大太太溫存,也沒有去親吻明眸皓齒的二太太,獨自在洋樓上的小院里漫步、思索:心眼太實不行,吃虧不領(lǐng)教也不行,他倆都走了,只剩下我一個,往后得更加小心才是。他從田子約想到身邊的人:周貫之有膽有識,但與世無爭,終日醉熏熏、樂呵呵的;姚建盛有槍有人有地盤,更有功,他雖然自命不凡,多次在眾人面前自夸,卻也沒有發(fā)現(xiàn)不軌的蛛絲馬跡;惠明甫、趙英恒均無大才,不會強我一頭;張玉亭雖然有些反復(fù)無常,可他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視線以內(nèi);段教練心事有些沉,“但知口中有劍、不知袖里藏刀?!笨刹簧偃苏f他是個直性人,再說,自打和他接觸以來,遍想沒有虧待他的地方……戴煥章在這小院內(nèi),星光下,轉(zhuǎn)了一圈兒又一圈兒,慢慢地把思路歸為兩句話,回到屋內(nèi),秉燭揮毫,來來回回地書寫著:“莫信直中直,須防仁不仁?!本烤故怯靡钥偨Y(jié)過去,還是作為警策未來,是為別人贈言,還是以此自勉?誰也說不了。他以往書興大發(fā)時,把寫完的字,或收藏起來自己欣賞,或拿來贈給朋友;這次有些反常,重復(fù)著一連寫了10多幅,又統(tǒng)統(tǒng)付之一炬。

睡意襲來,哈欠接著打,眼淚也隨之涌了出來,戴煥章看看懷表,4點1刻,伸了個懶腰,收拾過筆墨,站起來,見老太奶的拐棍靠在冉鳳鳴的房門前,便走了進去,同時,又聽到大太太在東房的床上翻動身子……

四十九

干枯的樹葉落到地上,又隨著風(fēng)吹不停地變換位置。一年一度的冬訓(xùn),在回龍寺演兵場上認真地進行著。這次冬訓(xùn),不僅訓(xùn)練常備隊,預(yù)備隊也訓(xùn)練。任務(wù)重,段、牛、惠、史四個教練同時下場訓(xùn)練,雖然都是西北軍出身,各有其長,但都不及段教練的軍紀嚴整,路數(shù)正規(guī)。所以,段教練每每進入演兵場,總是高視闊步,昂首挺胸,顯出非凡的沉穩(wěn)、老練。

11月初的一天上午,訓(xùn)練即將結(jié)束時,戴煥章和惠營長來到演兵場上,那風(fēng)度很像主帥來檢閱隊伍。段教練看到惠明甫,真是“瞎子拾個皮錢——沒眼瞅”,打心里惡心:看看你那個樣子,腰探的象個弓,脖子伸得象鋤鉤,那一點配當(dāng)營長?就那還愛出風(fēng)頭哩,丟死八輩子人?他本意不理他,可是戴煥章領(lǐng)他來了。按照慣例,戴煥章進入演兵場,不講話,也要站到隊列前同大伙打個招呼。這時候,訓(xùn)練剛好結(jié)束,段教練就來個緊急集合,把參加訓(xùn)練的人集中了起來,個個威武地立著。段教練很正規(guī)地跑步到戴煥章面前,來個立定動作,行罷禮,亮開銅嗓子道:“報告團長,隊伍已經(jīng)集合,請當(dāng)面訓(xùn)示!”

戴煥章舉手還了禮,站到隊伍前面,微笑著,把惠營長招到跟前,然后說:“我今天不講話,請惠營長給你們訓(xùn)話?!倍谓逃?xùn)心里一咯噔,仿佛受到了侮辱,臉上出現(xiàn)不悅?;轄I長沒有在正規(guī)軍里干過,也不注意平時的軍訓(xùn),在這么多人面前講啥呢,他心里本來沒底,聽戴煥章這么一說,更加慌了神,又不好說不講,只得硬著頭皮講了,他干咳了兩聲,神情稍微鎮(zhèn)靜下來,說:“大家伙要認真操練?!蓖轮v啥哩,肚里沒了詞,兩眼天上地下地漫無目的掃射一圈子后,猛然看見段教練,就心不由己地冒出這么一句話:“要聽段教練的?!闭f罷,自己覺得不妥,有些后悔:咋能這樣說呢?可是話既說出,又拐不過來,忙又補一句:“當(dāng)然嘍,我們還是要聽團長的。”段教練打個寒顫,心想,你說聽團長的就直說嘛,為啥當(dāng)眾騷施我,不是存心玩人難堪?

隊伍散去后,場上只剩下他們?nèi)?。戴煥章在詢問了幾天來的冬?xùn)情況后,說:“以后軍訓(xùn)的事,你多找惠營長商量?!倍谓叹殯]有言聲,戴煥章心里打了個問號:他是咋啦?晚飯后,戴煥章在和他母親說話時,隨口之言提到了這件事,老太奶卻極重視這件小事,習(xí)慣地抬起右手食指,在他兒子面前指指點點道:“銀娃,你得小他的心,常言說,官大自奸?!贝鳠ㄕ聦ζ淠赣H的話,又聽又不聽,基本上是家務(wù)事聽,公事不聽,所以沒有立時作出反應(yīng),老太奶生怕引不起兒子的重視,接上去又說?!岸谓叹毑恢挂淮谓o別人說,他戴煥章能當(dāng)團長,我也能當(dāng)團長?!贝鳠ㄕ逻€是平平靜靜地說:“我心里有數(shù)?!?/p>

事隔不久,戴煥章把惠營長、姚營長和段教練叫到一起,說:“松亭不在了,我以后就靠你們仨了,要加強團結(jié)。常言說,兄弟同心土變金,為百姓安居樂業(yè)是我們的責(zé)任?!倍谓叹毭芍?,硯凹臉木著,一言不語,對團長說的話似乎毫無反應(yīng),他心里卻在怨悵:團結(jié)個球,看你待人多公道嘛!惠營長知道團長說這句話是有所指的,就順著來了一句:“咱們能光吃不干嗎?”姚建盛正在揣摩團長的話,是指惠營長和段教練說的,還是指我和惠營長呢?還沒理出頭緒,惠營長順腿摸這一句,分明是把自己擺到了“光吃不干”之外,那么除了他,還有誰個光吃不干呢?是我?是段教練?明明是他自己,反而來訓(xùn)別人,逞啥能哩!想到這些,姚建盛直著沖了他一句:“除了你仰球曬蛋,還有誰光吃不干哩?”惠明甫也早聽到社會上流傳的那兩句話:“南殺北戰(zhàn)姚營長,仰球曬蛋惠營長?!本鸵矚獠淮蛞惶幊龅卣f:“啥事莫自夸,誰有幾斤幾兩,自己明白,眾人也清楚?!彼鞠胫闭f:“啥你南殺北戰(zhàn),蹬土匪!”可是那樣說,太刺人,他還是堅守“打人莫打臉,揭人莫揭短”的格言,把到嘴邊的難聽話咽下去了。姚建盛到底還是說的多,強吃惠明甫一頭。戴煥章怕鬧翻,就攔住話頭說:“算啦,原是閑扯的,都不要放在心上?!倍谓叹氉允贾两K沒言一聲,木著的臉上沒有啥明顯的變化,只是從兩眼里向惠明甫射著兇光,暗自慶幸:姚建盛不但槍法準,說話也揀稠的撈,把個惠明甫擠到了墻角處,

要不是戴煥章救駕,那他才下不來臺哩!

從此以后,姚建盛和惠明甫面和心不和。戴煥章也有所覺察,很少將他倆集到一起喝酒或商量事,也沒有再發(fā)生什么沖突?;菝鞲σ膊恢灰淮蔚靥嵝训溃骸澳愕眯⌒狞c才是,不單是姚建盛,還有那硯凹臉大木刀,他心事重,短見。”“不要草木皆兵,自我驚擾?!贝鳠ㄕ侣犃?,總是從大局出發(fā),進行開導(dǎo):“牙跟舌頭有時還打架,何況人與人之間,哪能沒個言差語錯的?”惠明甫老是擔(dān)心,還找老太奶說過幾次。

五十

又過了一年,這是1933年正月26日。

下午,由吳縣長出面,召開紳士座談會。會議室里,煙霧繚繞。說的是紳士座談會,細看看,在長桌子兩側(cè)坐的大都是民團團長,有穿長衫戴禮帽的,有留洋頭穿便裝的,有穿灰色軍衣的,盡管胖瘦不一,高矮不等,個個身上都帶有短槍,有的掛在明處,有的藏在暗處,且有護兵在其附近警衛(wèi)。表面上看,這些人挺悠閑的;有的煙卷兒叼在嘴上,半瞇著眼,在一旁抖著腿;有的身披大衣,頭縮著,雙臂交叉地抱著膀子;有的雙手插在衣兜里,勾頭斜目地來回踱步。其實,他們各自都盯有目標(biāo),手在暗處摟著上有頂膛火的盒子槍,隨時都準備射出子彈。

田子約坐在會議桌的東南角,赤紅的臉上現(xiàn)出異樣的光采,難以抑制的興奮、激動。前不久,他結(jié)識了一個很有權(quán)勢的人物。此人叫別廷芳,內(nèi)鄉(xiāng)縣陽城人,自幼不務(wù)正業(yè),橫行鄉(xiāng)里,極其兇悍;當(dāng)上寨主后,先后滅掉周圍大小寨主,一躍而為群霸之首。1930年,國民黨地方官所委派的鄧、內(nèi)、鎮(zhèn)、浙四縣民團司令朱賓病故后,別廷芳便襲用了他的名義,開始自稱司令。后來,他為了將勢力擴展到鄧縣境內(nèi),暗中委任民團指揮趙澤三為支隊長,扶植親別派勢力。田子約在同戴煥章的較量中,漸漸悟會到拉攏上峰的重要。他是針對戴煥章來的:你拉攏縣長,我要拉攏管住縣長的人,看咱們誰厲害過誰?正月十七,田子約跟別司令掛上鉤,這次開座談會,縣長見了總是先笑后說話。算啥世界!上邊當(dāng)官的也是眼皮往上翻!田子約后悔自己明白這個理晚于戴煥章,要不然,早把他吞了!哈哈,沒有啥,來日方長。田子約這么想著,眼前似乎展開了一個金光燦燦的大世界,情不自禁地臉上浮出美意。有人說,臉色是一個人內(nèi)心世界的風(fēng)向標(biāo)。不得底細的幾個團長,見田子約今日這副神情,自然感到有些蹊蹺,相互交換著眼神;坐得相近的,干脆小聲議論起來:“今兒開會是啥內(nèi)容,他田子約恁高興?”田子約和戴煥章結(jié)怨是人所共知的,看到田子約得意,人們很自然地想到了使他苦惱的對手,就問:“戴煥章咋還不來?”接著又發(fā)現(xiàn):“嗨,郭藎亭也沒來,這是咋啦?”

戴煥章有大喜事。他和冉鳳鳴結(jié)婚后,不但夫妻感情好,

兩個太太也相親相愛,有人說,比親姐妹還親。冉鳳鳴沒有娘家,大太太早晚回娘家,總是帶上二太太。到了娘家,家里人也真把二太太當(dāng)親閨女待承。對此,有人就感到不可理解:“賣石灰見不得賣面的,兩個女人伙一個男人,能相好?”“這叫老鱉喝碗醋——概(蓋)不由己?!边B力促其成的枝兒,也在暗中怨悵她表姐:“你要拿這個心對我,我也不會落到他姚建盛手里,鮮花插到牛糞上,真真是活糟啦!”戴煥章對兩個太太都好,晚上和哪個太太同房,是看老太奶的拐棍往那兒靠,貌似公正,實際上是有傾斜的,冉鳳鳴心里清楚。感情好,早生子,冉鳳鳴于正月13生了一子,取名孟春。老太奶高興,不等天明,就找周貫之來,托他約會人來熱鬧。10多天來,喝喜酒的人來往不斷。洋洋喜氣驅(qū)散著老太奶心頭那團失夫喪子的殘云。正月26大待客,村上人送禮自不必說;周貫之、楊振海等幾十個要好的,湊份子買了銀帽花、銀鐲子、銀牌子、銀項圈,還有銀盅、銀碗、長命鎖等,送到戴府去,還送了一幅對聯(lián),上聯(lián)是:稻草捆秧父抱子;下聯(lián)是:竹籃裝筍母懷兒。幾個酒瘋子喝得鴨不認雞,從村北頭歪向村南頭,臉上憨笑著,嘴里嗚嗚啦啦地說不清,有的將人家糞坑邊的尿罐子扣到頭上,一扭一晃地邊走邊唱,逗得小孩們跟前追后地看,笑。戴煥章本想在中午,和郭藎亭、姚建盛等摯友來個“大戰(zhàn)牛頭山”一醉方休,誰知縣里來電話叫去開會。就急忙到席間,向親友們說明了情況,表示歉意,這才同郭藎亭馬不停蹄地直奔縣城而去。

參加會議的人都到了,只有戴煥章和郭藎亭還沒有到。主持會議的趙澤三問身邊的吳縣長:“還等不等?”吳縣長沒有作正面回答,看了一眼很有情緒的田子約,說:“再打個電話問問,看是咋了?”話還沒落拍兒,隨著一陣風(fēng)卷來,戴、郭二位團長一前一后地走進了會議室。不等趙澤三發(fā)問,戴煥章先說明了遲到的原因。立時,全場上猛然爆發(fā)出一陣熱烈的掌聲,有的還站起來,熱情地同他打招呼,也有的打哈哈說:“戴團長得貴子,該請我們喝喜酒了!”戴煥章慷慨應(yīng)允,并讓隨從呼嘩嘩排出幾十塊鋼洋,交給趙澤三,掃視一圈兒在座的人,說道:“有食言者,以軍法論處,請趙指揮監(jiān)督!”場上騰起一陣哄笑,沒聽清是誰接腔道:“現(xiàn)在是趙支隊長?!?/p>

對于趙澤三接受別廷芳委任,戴煥章早有所聞,還聽到幾個團長罵他沒骨氣,但此時,他卻故作驚訝地望著趙澤三說:“戴某孤陋寡聞,敢不敢問是啥支隊長?”文渠團長張振江代替趙澤三回答:“是別司令的鄧縣支隊長!”

“噫,明白?!贝鳠ㄕ卤蜈w澤三致賀,連連道:“恭賀榮升!恭賀榮升!”場上的哄笑聲復(fù)又騰起:“哈哈,哈哈,哈哈哈

分明是奚落人,要是我,能依他?真夠窩囊,堂堂支隊長,沒點威嚴能中嗎?田子約暗暗為趙澤三鳴不平,一臉怒氣。他用極大的忍耐,強壓住心頭的火,語氣平靜地小聲給趙澤三說:“時候不小了,開會吧!”

趙澤三并不麻木,心里也很生氣,只是抓不住人家的把柄,干氣沒辦法,正在下不來臺時,桌上的一塊鋼洋被他的袖口掃掉了,發(fā)出“當(dāng)啷啷”的聲音,趙澤三靈機一動,彎腰拾起鋼洋,笑著對戴煥章,也是對眾位說:“好,我收下這喝喜酒的錢,會后即辦!”這一手果然有效,立時把人們的情緒收攏了過來,爾后又鄭重宣布:“現(xiàn)在開會?!?/p>

五十一

會議開始,先是吳縣長講話。他天上地下,縣內(nèi)縣外地講了一通,人們聽不出講話的主旨是什么,更不了解今天開會要解決什么問題。其實,今天開會的目的很簡單,也很明白,就是要讓各區(qū)接受別廷芳的管束。別廷芳自充司令后,不斷派遣隊伍到鄧、內(nèi)、鎮(zhèn)、淅四縣,幫助這一派攻擊那一派。鄧縣民團指揮趙澤三懾于別的威勢,充當(dāng)了鄧縣支隊長,同時還要按照別的統(tǒng)一番號,重新委任鄧縣各區(qū)的團長,委任鄧西張振江為14團團長,委任鄧東田子約為18團團長,委任鄧南戴煥章為17團團長……趙澤三知道鄧縣人反對別廷芳勢力深入,害怕委任受阻,才打出縣長召開座談會的旗號。縣長也是個滑頭,既不肯得罪別廷芳,又不使自己成為反別派的眾矢之的,講話東扯葫蘆西扯瓢,繞來繞去不往錘面上砸。田子約知道今日開會的意圖,所以聽得煩,怨悵他無能,心里說,就這種能耐還來當(dāng)縣長哩,連你祖宗的人都丟了,兩眼蔑視地看著他;戴煥章看出了破綻,吳縣長是在耍滑,等著看后邊的戲咋唱。

吳縣長講過話,會場上寂然無聲,參加座談的人覺得無從談起,而且隱隱感到內(nèi)部包容著什么秘密,都想先聽聽別人說,你靠我等的冷場了好大一會兒。原打算是讓吳縣長講講眼下的情勢,叫大家明白歸附別司令管有好處,再加上田子約、尹子敬兩個團長的帶頭,然后再宣布委任狀,事情會順理成章,想不到吳縣長只往孔里鉆。趙澤三怕攏不住攤子,就拿惡話唬人,他先講別司令如何看重鄧縣,又講別廷芳說一不二的赫赫威勢,大有誰不接受其委任將被降下滅頂之災(zāi)的勢頭。接著,就一一宣布委任狀。宣布完畢,將要散會時,坐在會議桌上西頭的戴煥章,忽地站起來提出要說幾句。縣長吳顯祖上任不長,對地方上的人物不熟悉,但對戴煥章還是了解的,他勢力大,有膽有識,很有點“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味道,眼下他提出說幾句,昨好拒絕呢?所以,當(dāng)趙澤三向他投出征詢目光時,他非??蜌?,非常爽快地說:“好,聽聽戴區(qū)長的高論。”

“不敢言高?!贝鳠ㄕ麓藭r心里盡管窩著氣,表面上還是彬彬有禮地說:“煥章無知,今有一事想求教于吳縣長和趙指揮?!彼f什么呢,場上的人瞪大眼睛在聽下文。

“說吧,不必客氣”。吳縣長說罷,趙澤三也勉強笑笑,鸚鵡學(xué)舌地說:“不必客氣。”

“噓一”田子約對吳縣長當(dāng)眾抬舉戴煥章,感到憋氣:上級對下級也拍馬屁,他戴煥章再厲害,能給你縣長吃了?無非是他有大煙土、白銀子,你們都想在他那里撈一把,肥私!戴煥章看著趙澤三那個溜須的酸樣子,覺得好笑;瞎長著五尺多高的大身魄,瞎當(dāng)個縣民團指揮,沒球一點骨氣,怪道你對別廷芳怕氣入內(nèi)。想到這些,就單刀直入地間:“他別廷芳是哪家的司令,誰不會自充司令?他統(tǒng)一番號,口氣不???他是內(nèi)鄉(xiāng)人,只能管內(nèi)鄉(xiāng);我是鄧縣人,屬縣長管。是堂堂正正的五區(qū)區(qū)團長,他別廷芳螞蚱還想吃過界是不是?”

吳縣長對于戴煥章提出的問題覺得突然,卻也認為有道理,可是又不敢附和,急得直是擦鼻尖上的汗,覺得坐著壓不住陣,就晃著碩大的腦袋站起來,連連說:“容后再議,先按趙支隊長宣布的辦?!?/p>

“照這么說,鄧縣的事以后都由別廷芳管了?”戴煥章詰問了一句,吳顯祖語塞支吾,滿臉漲紅,戴煥章接著又說:“我不干涉他人的事,我是鄧縣五區(qū)的區(qū)團長,只能服從政府的命官鄧縣縣長管!”

一石激起千層浪。會場上,頓時哄起來,對于別廷芳統(tǒng)編鄧縣民團番號,有的反對,有的贊成,但真正交火的還是田子約對戴煥章。當(dāng)場上漸漸靜下來時,田子約赤紅著臉指責(zé):“你戴煥章早有野心,還想稱霸鄧縣是不是?”

“野心,還是雄心?是非自有公論?!贝鳠ㄕ乱彩歉C著氣,當(dāng)眾揭田子約的疤:“大不了,你再勾結(jié)土匪到牛營點麥秸垛、燒房子就是!”言外之意,我今日的戴煥章不同當(dāng)年。

“你……”田子約氣得臉色發(fā)紫,下意識地去摸腰里的手槍,戴煥章這時也站了起來,沒有摸槍,而是挺著胸膛,抬起右手指著自己,逼視田子約:“你威風(fēng)啥哩,你有種(膽氣),朝這里打!”雙方的護兵劍拔弩張;郭藎亭坐著沒動,目光和槍口已暗暗對準了田子約。

“都坐下!”這時的趙澤三有了膽量,雙手掐腰地站到雙方的中間,儼然以支隊長的權(quán)威來制止事態(tài)的發(fā)展,也真的鎮(zhèn)住了。吳縣長蠟黃的臉漸漸有了血色,會議不歡而散。

晚飯前,田子約單獨找到吳縣長,細述了他和戴煥章結(jié)下的怨仇后,又說:“戴煥章野心大、奸,連別司令都夾不到他眼里,還說你這個外地來的縣長。我看打錘(架)不如先下手!”吳縣長聽出這番話的良苦用心,在于對他施加壓力,想借他縣長的權(quán)勢來壓戴煥章,心里說,我才不上你的當(dāng)哩,還是你自己去干吧。于是對田子約最后的話表示贊成,連連點頭道:“對,你說的對,先下手為強,后下手遭殃。”說罷,田子約滿意地走了,似乎找到了知音。

這件事后,趙澤三在向別廷芳匯報委任情況時,隱瞞了會上發(fā)生的事,并給縣長請了一功:“由于吳縣長的竭誠相助,事情辦得順利,所下的委任狀都接受了?!鄙聞e廷芳嫌他無能,另外物色人選;同時,為了防止田子約“奏本”,來個先入為主,生動形象地講了田、戴之間如何不和,自己又如何當(dāng)機立斷巧妙地調(diào)解爭吵,化險為夷,目的有二:一是讓別廷芳知道自己能干;二是告訴別廷芳,他田子約之所以靠你,是為了跟戴煥章斗。別廷芳聽了,并不把這些看得多重要,只是淡淡地說:“好,我知道了?!?/p>

五十二

三月初六上午,段教練和張玉亭正在郭泰華家里臉對臉地吸大煙,家里來人叫他回去,說是有主貴客。他走出樓門,剛好遇見“黑牙根”從外邊回來,見了他,一連迭聲地先來兩個“喲、喲”,然后笑咪咪地說:“凳子沒暖熱可就走哩?”聲音脆脆的、甜甜的。他真想拐回去,又怕誤了事,就伸手去捏她的媽媽兒,“黑牙根”順勢推開他的手,嗔怪道:“浪事兒不少!”同時,撒了他一眼,一閃身進到門內(nèi)。

坐在段教練家里那個主貴客,就是田營寨的刺角牙?!叭獍x先從里邊臭”,田子約用武力制服戴煥章沒有達到目的,就采用從內(nèi)部攻破的計謀,先是打姚建盛的點子,后是打趙英恒的主意,都沒有弄成。刺角牙從親戚那里得知段教練心里窩有火,就向田子約進言打段教練的主意,讓幾個人拉他,都拉不動。正月26下午,參加罷縣里召開的座談會后,田子約找來刺角牙,提出讓他親自去拉段教練。

“怕他不上鉤?!贝探茄烙行┪冯y地說。

“猴不鉆圈多敲鑼”。田子約十分自信地說:“繩鋸木斷,只要功夫到家,啥事都能辦成?!?/p>

刺角牙接受任務(wù)后,又下功夫打聽了段教練的詳細情況,得知段教練家境苦寒,就決定用重禮打動他?!坝绣X能使鬼推磨!”田子約深信不疑,要叫段教練當(dāng)?shù)诙€李信娃,再來個借刀殺人。這天上午,刺角牙換了一身便服,帶上不顯眼的重禮來到了段教練家里。

段教練進到院內(nèi),刺角牙就從“漏屁股椅”上站起來,滿臉堆笑地迎上去,非常客氣地說:“恕我冒昧,你就是段教練吧?”

“是?!倍谓叹毰e止穩(wěn)重,不亢不卑地點點頭,攤開右手向客人示意:“請坐下敘談?!?/p>

刺角牙服從命令似地復(fù)又坐到那張“漏屁股椅”上,熱情兼含驚奇地說:“久聞大名,如雷貫耳,今日一見,果然不凡?!?/p>

“豈敢?!倍谓叹毱綍r最煩此類的客套話,并被他斥之為“俗氣”、“虛偽”、“惡心”,但今日聽來頗覺舒服的,情緒上流露出對客人的好感,而且也順嘴寒暄道:“你肯光臨寒舍,就算賞光了!”說罷,又熱情地說:“你好面熟呵!”

“你忘了,那年你在牛營占方,我也在跟兒?!贝探茄榔鋵嵅]在現(xiàn)場,想借此套近乎,從而重提他和戴家的宿怨,就進一步說:“你打三老虎一搠脖子,他掂起拾糞鏟子要砍你,是我死死捺住不丟,你才沒吃虧……”

“哈哈,這么說咱是老朋友?!倍谓叹殞Υ探茄罌]一點印象,經(jīng)如此提說,也就隨之附和道:“還是你的記性好?!?/p>

“從小看大,那時三老虎才十幾歲,就那么毒氣?!贝探茄馈按说?zé)o銀三百兩”地說:“不是我挑撥你,你可得小心吃戴家的虧呀。”

接著,刺角牙從縣上開會田、戴摩擦,談到別廷芳如何看重田子約,將來必定整治戴煥章,又談到戴家內(nèi)部如何,如何,九九歸一,勸段教練不要為戴家賣命。兜了半天圈子,看看火候到了,刺角牙才攤牌:“我叫田金富,今日受田團長委派,帶一點微儀,請收下?!贝探茄酪贿呎f,一邊從包包里朝外拿禮物:一盒點心,一包茶葉,還有一個長盒和一個比黑糖包小的粗紙團團。段教練接前兩樣禮物時沒推辭;可是接到后兩樣禮物時,臉上現(xiàn)出遲疑的表情。刺角牙看出段教練的心思,干脆當(dāng)面講清,但又顯得極隨和地說:“團長雖然日理萬機,忙得不可開交??墒窃谌饲槭鹿噬虾苤赜亚椋袢账偷囊菜闼纳Y,點心、茶葉,不必說了,這長盒里是50塊現(xiàn)洋,這粗紙包里是20兩煙土,一點小意思,你知、我知、團長知,其余誰也不知?!彪S之,刺角牙從衣袋里掏出一封信交給段教練,說:“這是田團長的親筆信?!?/p>

自財帛動人心。段教練是否也這樣,不是一句話可以說清的,反正他今日有些激動。年內(nèi)年外,田子約先后六次派人來給他送禮、捎口信,他都沒有激動過。這次,他接過禮物后,就拆信閱讀。看畢,他十分認真地對客人說:“請轉(zhuǎn)告田團長,他所交待的事,我馬上就辦,請他放心。”說著,把門掩了一下,讓客人朝他湊近,幾乎附耳細語,不知說些啥,只見刺角牙滿意地點頭說:“好,好?!?/p>

刺角牙起身走,段教練沒有送他。

農(nóng)村吃罷晚飯,天就黑定了。魯益齋去見田子約,走到門前,聽到屋里有人在說話,隔門縫朝里邊看,燈光下,田子約坐在圈椅里靜聽刺角牙在匯報機密。進去吧,怕掃人家的興;不進去吧,有點偷聽機密之嫌,真是進退兩難,可是又不愿退走。因為這些天,他感到田子約和刺角牙在計謀什么,而且老是背著他。我在你手下當(dāng)副官,如此不信任,他想到這里,硬著頭皮要聽個究竟。

“我見到段教練了,他收了禮,又看了信,臨走時說叫你放心。”

“就這些?”田子約顯然不滿意這個結(jié)果,進一步追問:“還說啥了?”

“就是給你說的?!痹谔镒蛹s看來,刺角牙是他幾個心腹中最有辦事能力的一個,就是有個害毛病,喜歡賣弄自己。這次找段教練本來沒費多少周折,他為了顯能,就故意編出一套曲折離奇的情節(jié)來,開始如何固執(zhí),如何難以下手,他生出多少辦法,終于使段教練下了決心,這才接到說話的正題上:“臨走時,他小聲給我講了他的打算。”聲音越來越小,魯益齋又朝門前湊近一步,還是聽得斷斷續(xù)續(xù):“……··張玉亭打戴……我打惠營長……”漸漸的聲音又大起來,田子約說:“這事除你我之外,不得給任何人說,還要催他早動手,免得夜長夢多,戴煥章可是個極不好對付的火?!濒斠纨S不等他們說完,退到樓門前,然后又大步大步朝上房走去,而且突出了腳步聲。

推開門,田子約和刺角牙立時停止了談話,魯益齋說:“我不知道你們商量事?!闭f著,退出門就要走,被田子約叫住了:“沒啥事,金富也是剛來?!濒斠纨S勉強坐了一會兒,又提出開展軍訓(xùn)的建議,田子約心不在焉地說:“眼下顧不上,以后再說。”

五十三

又是眼皮跳。早晨,戴煥章醒來,右眼皮嘣嘣嘣連跳三下,他用手揉了揉,里生起疑團:會有啥禍事,大哥、三弟都走了,難道有人打我的主意?又自我否定,扯淡,自我驚擾!他刷過牙,站在洋樓上遙望東天邊涌起的朝霞,紅艷艷的,美麗極了,慢慢地幻化出冉鳳鳴的容顏,漸漸地又和枝兒、黑牙根疊印在一起……

“二哥,你看”。這時候,他的堂弟戴書海急急來到洋樓上,頭上汗浸浸的。這個戴書海是三老虎死罷,戴煥章特意派人去陜西把他請回來的,他隨其父下陜西,在那里學(xué)會打獵,槍法好,有膽量,和三老虎同歲。這時,成為戴煥章唯一的心腹,有啥機密事,哥倆好商量。年內(nèi)軍訓(xùn)時,發(fā)現(xiàn)段教練有準備,就作了防備,讓戴書海帶一個中隊駐在牛營,以便發(fā)生不測時,好來個外應(yīng)。戴書海是今天五更鼓里接到這封信,他不識學(xué),只聽送信人干囑托,萬叮嚀地說:“定把信交給團長?!睂懶湃耸翘镒蛹s的副官魯益齋,說不上滿腹經(jīng)綸,也是個有學(xué)問人,在由子約手下多年,總是當(dāng)外碼,不知是因為他姓魯,田子約不放心,還是他愛說些不同的見解,被田子約看成異端邪說,明里暗里少不了打他的主意。那天晚上他聽了機密,就為戴煥章?lián)鷳n,覺得田子約做事太絕,心里有些不平。昨天上午,魯益齋和田金富為兩句話吵起來,魯益齋指著田金富罵:“你狗仗人勢,強吃一頭!”恰好田子約打他們面前過,不問青紅皂白,當(dāng)著好多人,把魯益齋臭罵一頓。魯益齋想起往日的一些事,越想越氣,可是人家勢力大,沒法出氣,睡到床上兩頓沒吃飯,最后對天長嘆一聲,自語道:“就這了!”半夜起床,把窗戶蒙得嚴嚴的,點著燈,伏在桌子上,給戴煥章寫了這封信,把段教練如何受賄,如何行事全說了。戴煥章看了信,問:“送信的在哪兒?”

“早走了。”

“別的誰還知道這信?”

“別的沒人?!?/p>

戴煥章把信又裝進信封,背朝手,邊走邊沉思。段教練的情緒是有些不正常,但不至于到了要對我下毒手;張玉亭會干這事,是他不曾想到的,會不會有詐?三國時蔣干盜書曹操錯殺兩員將,今日……特別是他想到屈殺韓道西,對這件事就更慎重。再說,魯益齋雖然不是田子約的心腹,但他畢竟是田子約的副官,而且素來又與自己沒啥深交,怎么能透出如此重要的機密?三思而后行!站在一旁的戴書海,從戴煥章看信后的表情和行為,知道這事關(guān)系重大,就問:“事大不大?”

“眼下還難說?!贝鳠ㄕ抡J為,凡是機密之事,知道的范圍越小越安全。他沒有把事情說給戴書海,但又不能瞎說“沒事。”對這件事,究竟咋辦?戴煥章作出決定:一要提高警惕,洋樓上下站雙崗,任何人上洋樓寸釘不許帶,就說孟春見不得鐵器,一見鐵器啼哭不止。二要監(jiān)視、觀察幾個人的行動,隨時報告情況。戴書海按照煥章的部署,進行了周密的安排。

兩天過后,手槍隊長張玉亭發(fā)毛了:他為啥不下洋樓,又設(shè)雙崗,不準別人帶武器上洋樓,我是手槍隊長,負責(zé)團部警衛(wèi)的,上洋樓也是寸釘不許帶,肯定是泄密了。對于戴煥章的手段,張玉亭是知道的,凡是和他結(jié)下冤仇的,早晚都得死在他的手下,想到這些,身上打個冷顫:自己死是自作自受,我姐家是牛營,人家為我老少受連累豈不太虧?!張玉亭越想越害怕,就在夜深人定時,偷偷上了洋樓。

戴煥章正在看書,見了張玉亭,還是一如既往地同他說話:“我這幾天忙看書,顧不上下去看,下邊有啥事沒有?”他心平氣和,問得很家常。張玉亭卻怕得要死,撲通一聲跪到戴煥章面前,說:“團長,我來向你請罪?!?/p>

“起來,起來?!贝鳠ㄕ潞孟袷裁词乱膊辉l(fā)生一樣,連忙說:“你是喝醉了,還是咋的,說啥胡話,請什么罪?”張玉亭淌著眼淚,一五一十地說了和段教練同謀的那件事。頭上的汗,泉涌似地往下流淌,脖子里明晃晃的。

戴煥章瞇縫著眼聽了張玉亭哭訴的跟魯益齋信上寫的還詳細,方斷定這件事是真的。多日來,段教練的舉止、氣色就有些異常,他心里有數(shù);張玉亭的行為是他不曾想到的,先是與段同謀,如今又來坦白。唉,世上還有許許多多想不到的事,難怪人們說:“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的確如此!張玉亭既然來告密認錯,說明他和段教練不同。想到這些,戴煥章不慌不忙地說:“玉亭,這件事你知道算了,不要張揚出去,照樣干你的事?!?/p>

“人沒足盡蛇吞象。”張玉亭下洋樓后,戴煥章合上書,獨自思索起來。段教練你打我三弟搠脖子,半夜剜墻做賊,我沒有計較,沒有嫌棄,更沒有聲揚;念你在西北軍里學(xué)得一技之長,把你請來當(dāng)教官,抬舉到人前頭;你家里日子窮,哪年不給你送糧送錢送衣穿,可你卻要串通人來殺我,“不以我為德,反以我為仇。”你會有好下場嗎?事至今日,非除掉你不可!但如何下手,不得不認真對付。戴煥章考慮的是,既要除掉段教練,又要顧及大局。這是因為段教練對軍隊整訓(xùn)是出了力的,打死他,怕不明真相的人產(chǎn)生誤會;如果把他謀反的事兜出來,外界會笑話我不得人心。他為此想了好長時間,一個最佳方案想出來了。一天下午,他把戴書海叫上洋樓,讓他安排個可靠的護兵做這活。

“郭泰華行嗎?”戴書海思索了一陣說。

“嗯”。戴煥章點頭同意,并進一步交待了些事情。

回龍寺寨上,人們照常生活著,不見有任何風(fēng)波的跡象。

五十四

春日融融,燕舞鳥鳴。煥章在院內(nèi)的花枝上捉到一只蝴蝶,手捏著進到房內(nèi),見二太太正在逗兒子。俗話說“三月看娃娃”,孟春才倆月,就象三、四個月的娃,晶亮的眼睛象他的母親,前額和鼻梁酷似自己。

“你看,你看?!鄙碇貉b的二太太指給煥章,說:“小孟春對你笑哩?!睙ㄕ录泵Π押爝^來:“乖乖,看這蝴蝶!”二太太雙眼含情地說“他不會玩,快放蝴蝶飛吧!”煥章放飛蝴蝶后,看罷兒子,又端詳她,臉膛紅樸樸的,胸脯高高的,比結(jié)婚時還漂亮,去吻她,孟春尿了,她急忙去抱,煥章停止了動作,目光移向兒子,愛撫地說:“別動,讓他尿完,再換一塊尿布。”看著從小雞雞里灑出的尿,象銀線似的,血天坐到床沿上,甜蜜蜜地笑著。二太太把床鋪收拾得干干凈凈,一展平洋,沒有臊味;不像有的婦女,一生孩子,床鋪就弄得臊烘烘,亂冬冬。觸景生情,煥章脫掉鞋子,想歪到床上躺一躺,聽見有人上洋樓來,是誰?

“二哥?!贝鲿_M了門就急急地喊。

“啥事,恁急?”戴煥章撩開門簾子走出來問。

“段教練回去了?!?/p>

“有啥情況沒有?”

“原來我也以為是他聞到啥氣了,一打聽不是的?!贝鲿>徚丝跉猓由险f:“昨天吃晚飯時,他媽喂豬跌到豬食槽上,小腿斷了,他今早晨沒吃飯就回去了?!?/p>

“人家母親跌斷了腿,回去看看是人之常情。”戴煥章不以為然地說。

“他今晚要是不回來,”戴書海生怕外人聽見,說到此處,小聲問:“還動手不動手?

“你給郭泰華說了沒有?”

“不到時候,咋能說哩?”

“那就好辦,等他回來再干?!贝鳠ㄕ缕届o地笑笑說:“好事不在忙中取,他的事還沒辦,昨能不回來?!?/p>

“夜長夢多,不如到他家里給他干掉?!?/p>

“不,”戴煥章不同意,并進一步說:“那樣不行?!?/p>

戴書海的勁松了下來,摸不透他二哥的心思,就說:“你說咋辦?”

當(dāng)戴煥章站起來,仰起臉,兩眼望著天花板,想了想說:“你代替我,去他家里問候,帶上韓慶齋給他母親治病,再讓人用牲口馱兩布袋白面,灌10斤香油,到走時,再給他留上百十塊鋼洋。”

“他真成了有功之臣。”戴書海憤憤不平,有些想不通,說:“咱這樣對待他,他恐怕還認為咱將就他,離不開他呢?!?/p>

“正是為了這個?!贝鳠ㄕ虏辉冈侔言捦魈幪?,一擺手說:“馬上行動,實實在在是去看人家的?!贝鲿]有想通,可還是照辦去了。

天近中午的時候,戴書海領(lǐng)著大夫韓慶齋,還拿著白面,香油等來到段教練家里。段教練十分感動,急忙搬出兩把“漏屁股”小椅子,其上有灰塵、有泥巴,還抹有干鼻涕,象蝸牛爬過似的,戴書海沒有嫌棄,接過小椅子坐下了;韓慶齋是大夫,干凈慣了,不愿坐那椅子,就借口說:“我先給大娘看看?!闭f著,走到段教練他母親的床前。從她那黑瘦的面容和衣服的破舊,可以看到段教練的家境不富。按說,他收入不少,但其女人不會過日子,“一頓一疙瘩,吃完再抓拉?!倍文甘軐櫲趔@,連連催兒子:“你叫王姑娘(兒媳)回來炒菜、做飯!”戴書海攔住說:“別忙,我們還有事,不在你家吃飯?!苯?jīng)韓慶齋診斷,不是骨折,是骨傷,立即取出口服的丸藥,和外用的膏藥,很有把握地說:“五天管你下床走路,半月保你全好?!崩咸吲d地說:“韓先生真是神仙一把抓,我托福啦。”走時,戴書海把100塊鋼洋呼啦啦倒給了段教練,說:“團長的一點意思?!倍谓叹毻浦灰€連連說:“受之有愧!”

戴書海和韓慶齋堅持要走,段教練看留不住,就給他們送出村外,這在段教練的生活史上也是破例的,他從來不送客,至多欠欠身子。可這次,他懷著十分矛盾的心理送客,而且話也出奇的多,內(nèi)容既不象表功,也不似檢討,讓人聽不出個名堂來。分別時,他一再說:“請轉(zhuǎn)告團長,我在家住幾天,就回寨上去?!?/p>

韓慶齋的外科手術(shù)就是高,段教練的母親服藥五天,真的能下床走路,段教練也不食言,安排好家里事,如期回到了回龍寺寨。他能回心轉(zhuǎn)意嗎?戴煥章在洋樓上,《三國演義》重讀了一遍,《紅樓夢》讀到第十四回讀不進去了,等了一天又一天,不見段教練有啥悔過的表現(xiàn),相反得到的情況是,他把張玉亭看得更緊了,夜里睡覺,也要讓張玉亭和他睡到一起?!爱?dāng)斷不斷,必受其亂”,戴煥章決定不再等他,自語道:“我總算仁至義盡了?!?/p>

五十五

“煩惱只因強出頭”,段教練當(dāng)年同三老虎占方,自己輸了還不服,括人家一耳光;后來當(dāng)了剜洞賊,得到人家恩惠,便盡心竭力地當(dāng)教練,“他戴家的官兵哪一個沒受過我的訓(xùn)?!弊砸詾橛泄τ诖骷遥诖鳠ㄕ卵劾?,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樣。逢宴會,給他安置座位中等的都不多,與上席更是無緣;搞冬訓(xùn)明里說叫他統(tǒng)一招呼,實際上啥事都叫給惠營長匯報。段教練感到氣不順,嘴上說:“我這頭上壓的不是一座山,而是99重山?!毙睦锵耄涸谒骷以俑?,也沒出頭之日。“樹挪死,人挪活”。我憑自己這一身本事,到哪兒都吃香,你戴煥章能當(dāng)團長,我姓段的就當(dāng)不了?戴煥章,我走這步棋是你逼的。還是人家田子約的話對:“一不做,二不休?!奔热徊龠@個心了,就干到底。這番心里話,段教練翻來覆去想過好多遍,他這次回寨,把張玉亭拉得更緊,是怕他漏氣??墒谴鳠ㄕ虏幌卵髽牵兴麩o從下手。

等,“三年等它個閏臘月”。掌燈時分,在郭泰華家的大煙攤上,段教練和張玉亭臉對臉地吸大煙,還不時地同前來送茶的“黑牙根兒”打俏皮。“黑牙根兒”發(fā)揮其姿色出眾的優(yōu)勢,勾掛四方,看著跟你粘粘平平,你打她俏皮,她喜滋滋的,為的是占光,花你的錢,卻很難讓你達到目的,有人就送她外號“椰子”,意思是“光敲梆子不賣油”;她在團長面前賣俏,是為了讓男人有錢有勢,所以男人郭泰華睜只眼,合只眼。當(dāng)?shù)匕讶萑套约豪掀藕蛣e的男人混的人叫做“肉頭”,還諷刺挖苦道:“只見肉頭吃飽飯,沒見肉頭肉死人?!逼涿膊粨P的段教練,為跟“黑牙根兒”打俏皮,東西沒少貼,功夫沒少花,還弄得夫妻不和,他女人在家里胡吃海喝,家境弄得不像樣子。

郭泰華近日聽到風(fēng)言風(fēng)語,說黑牙根兒跟段教練不清素,心里窩火,就把這事同戴書海說了,戴書海說:“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等他再回寨,瞅準機會,給你出氣?!彼裕谓叹毢蛷堄裢の鬅煏r,他借故去找戴書海,二人商量后,他就回來了。想進了門,段教練正好去往黑牙根兒身上摸著玩,郭泰華一本正經(jīng)地訓(xùn)黑牙根兒:“瘋啥哩,段教練這些時心不凈,做你的針線活去。黑牙根兒不敢犟嘴,端上茶盤出去了。張玉亭騰開位置,說;“來,你跟段教練吸一口?!惫┤A吸大煙有鮮招兒,會燒滾煙,段教練最愛吸他燒的滾煙泡,加上為掩飾剛才的不雅,就很熱情地接腔道:“來,來,燒倆滾泡吸吸!

“好,叫你吸過癮?!惫┤A一語雙關(guān)地說著,湊到了大煙燈前,同段教練臉對臉對吸起來:“吱-吱"倆眼瞇縫著,美透啦!

段教練平時的煙癮不大,可他來這里吸煙勤,每次時間又長,其用意有三:一是尋開心,和“黑牙根兒”逗樂;二是拖住張玉亭不能單獨行動;三是等魚上鉤,說不定戴煥章和惠明甫同來串門,吸了幾個滾泡,段教練精神振作,話也多起來,掏出手槍把玩。按照慣常規(guī)矩,玩槍人在大煙攤上是不許玩槍的,郭泰華也把槍掏出來,但沒有把玩,而是放到大煙盤里。段教練得到提醒,自我解嘲道:“熟不拘禮?!闭f罷,也把槍放到煙盤內(nèi)。不知什么時候,張玉亭去到廁所里,一邊咳嗽,一邊嘩啦啦地往尿桶里小解,沖上來的騷味撲到了煙攤上,段教練的兩個鼻翅乍了乍,“啊嚏一大”打了個噴嚏。正當(dāng)這時,郭泰華扣動藏在腰間的另一把盒子槍,把段教練打死到煙攤上,血流了一大灘,兩眼瞪著,嘴大張著。

郭泰華槍走火打死段教練的消息,立即報給了戴煥章,他拍桌子,茶具嘩啦啦震打了好幾個,破口大罵:“郭泰華你膽大妄為,敢打死我的有功之臣,你是活過月了,拿你的頭來抵賞,我都不依!”說罷,親自拎著手槍,把郭泰華攆了好幾圈兒,非要打死他不可,嚇得郭泰華屙了一褲襠。后來,還是惠營長等出來說情,戴煥章才算息了氣,然而態(tài)度嚴厲地說:“以后再發(fā)生類似事情,誰講情也不中?!?/p>

于是,各種議論產(chǎn)生了。對于段教練的死,有說是槍走火打死的,有說是爭風(fēng)吃醋打死的,也有說是謀殺……

當(dāng)夜,把段教練的尸體裝入黑漆柏木棺,用牛車送他回老家去了。他母親哭干了淚,哭啞了嗓;他女人哭散了頭發(fā)。第二天上午,戴煥章的母親老太奶,還騎著馬去吊孝,勸段教練的母親說:“老姐妹,我三個兒子,已死了兩個……..”老太奶雖是勸別人,自己也動情了,放聲哭起來。有人說,段教練是戴煥章派人打死的,看看這場面,誰會相信呢。

五十六

段教練死后第五天中午。

回龍寺寨上。戴煥章和幾個朋友正在開懷暢飲,猜枚劃拳,笑聲迭起。忽然,團部門前有個老太婆哭死了過去,兩眼瞪著不轉(zhuǎn)圈兒,十分怕人。圍觀的人們忙上前搶救,有的用指甲掐她的人中,有的拿針刺她的食指,她醒了過來,可憐地看著眾人,只說幾句話,又哭死了過去。如此反復(fù)了幾回,老太婆沒有力氣了,很微弱地喘息著。

她是魯益齋的母親。段教練死后,盡管傳說不一,但田子約心里明白。親自審田金富,“那事,你都給誰說過?”

“我……”刺角牙面如土色,渾身抖得話都說不成。

“你給我說!”田子約憤然從圈椅里彈了出來,目光射出利箭,手指著刺角牙,厲聲斥責(zé):“你都給誰說過?”

“除你外,我……我任何人都沒說過?!贝探茄兰泵虻降厣希仁乔笄?,又是發(fā)誓般說:“我敢拿頭具結(jié)!”

田子約想到那天晚上的事,猛拍桌子大罵:“就是你!”

剛剛站起的刺角牙,聽到田子約大罵,一屁股蹲到地上,喪魂落魄地哭著說:“團長,冤枉,我確實沒給任何人說過?!?/p>

“起來,起來!”田子約讓刺角牙站起來,說:“你怕恁狠干啥?”

刺角牙用袖頭抹著頭上的汗,象從惡夢中醒來似的,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進言道:“肯定是魯益齋漏的氣!”

“這個活交給你干!”田子約下令道:“馬上動手,一個不留!”

趁吃飯的時候,刺角牙帶著幾個人,先把魯益齋打死到路上,又撲到家里來個連窩端,大的、小的、老的、少的,全部打死到院里,血和飯摻和在一起,糊得到處都是粘乎乎的。一家九口人,除了魯益齋母親回娘家免遭殺害外,其余八口人全部喪生。

聞聽此言,戴煥章停下喝酒,來到團部門前,親自把魯益齋的母親攙到屋內(nèi)。她還是痛哭不止,發(fā)瘋似地呼喊著:“我要報仇!我要報仇,啊-”

“老太太,戴團長就在你跟前?!迸U癫畋硗?,連連提醒她:“有啥話,你就說吧!”

魯益齋母親終于止住了哭聲,在講了上述事情后,又大聲說:“我的兒為救你,全家死絕,你得替俺作主,為俺報仇??!”

“我感激益齋的救命之恩!”戴煥章兩眼噙著淚,安慰她說:“你有啥難處,只要言一聲,我戴煥章盡心給你辦,你不想回桑莊,就住到這里,我給你養(yǎng)老送終,行吧!”

“我一家九口人,田子約打死八口,就剩我這個干老婆子,還怕死?”她悲痛到極點,反而沒有了眼淚,而且膽氣十足地說:“我們魯家在桑莊也不是單門獨戶,我們有千把戶,不怕他田子約欺負,我哪兒都不去,非住俺桑莊不可,我來是請你給俺報仇的!”圍觀的人們激動得拍起巴掌來。

下午,戴煥章派牛車送魯益齋母親回桑莊。車上裝有麥子、白面、火紙和其它東西。臨上車時,魯益齋母親又痛哭流涕地拉住戴煥章的袖子說:“團長,你可千萬給我報這個仇啊,我再一次給你跪下!”戴煥章立即攔住了她,說:“我戴煥章說話從來是算數(shù)的,你這口氣,我一定給你出,你這個仇,我一定替你報,說到辦到!”

魯益齋母親用袖頭據(jù)了據(jù)眼淚,才上車走了。


更新時間:2025-09-04 13:0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