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莊等到天黑也沒等到朱厚照回來。
吃飯的時候李氏沒忍住數(shù)落他一頓,搞得他也很無語,只吃了兩碗飯便回屋歇著了。
快到半夜的時候,掌柜劉勝回來了。
做這一行經(jīng)常要送貨上門,有時候還要順帶著充當(dāng)唱儀,今天劉勝就是去了一戶人家?guī)兔Α?/p>
劉勝進(jìn)門拍了拍身上的雪,從懷里摸出一個油紙包交給李氏。
“這是主家給的一只燒雞,你留著明天晌午和孩子吃?!?/p>
“胡同口的老王叔今天也走了,明天我還得去他家?guī)兔?,天不亮就去?!?/p>
李氏忙笑著接過,“這時候忙的厲害,當(dāng)家的多跑跑,我們娘倆跟著也享福了?!?/p>
“虧得當(dāng)家的提前打了幾十口老房,這一冬天都能賣出去?!?/p>
老房是棺材鋪的行話。
對于上了歲數(shù)的老人來說,每年寒冬都是一個坎。
這個時候也是李氏最高興的時候,一個冬天賺的錢頂上平時半年了。
“說這些干啥,讓人聽見多不好?!?/p>
劉勝瞪了她一眼,借著微弱的燭光看到了掛在墻上的皮大氅,當(dāng)即驚訝道:
“這東西哪來的?”
“一個客人賞給小莊的,他還小氣的不愿給我呢,讓我數(shù)落了一頓?!崩钍掀仓斓?。
“賞的?”
劉勝覺得不可思議,摸了摸料子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他沒少往大戶人家里跑,也算是見過世面。
這大氅的做工他卻連見都沒見過,不用想也知道是絕頂?shù)暮脰|西。
“既然是賞給小莊的,你就趕緊還回去?!?/p>
李氏不樂意了,噘著嘴道:“憑啥啊,他本來就是咱家的學(xué)徒,得的東西本來就該給咱們?!?/p>
劉勝知道媳婦的財迷性格,沒好氣道:“是學(xué)徒不假,可是人家小莊活沒少干,還幫著教咱兒子讀書,你沒聽咱兒子說嗎,小莊教的比社學(xué)先生教的還好?!?/p>
“真要是算起來,咱還得多給人家一份先生禮呢?!?/p>
李氏一把搶過皮大氅,不屑道:“啥先生禮不先生禮的,讀書人又不是多金貴的主,反正我不給?!?/p>
這一點(diǎn)李氏沒說錯。
自從朱元璋開始,朝廷設(shè)立了許多價格低廉的社學(xué),規(guī)定幼童到了年齡必須入學(xué)。
社學(xué)的先生學(xué)問一般,只能教一些簡單的啟蒙讀物。
大多數(shù)學(xué)生連個童生都考不上,只得繼續(xù)在家務(wù)農(nóng),空閑時間再教教同村的人識字,賺些糧食蔬菜貼補(bǔ)家用。
這樣一來,讀書識字的人越來越多,像順天府這種地方識字率更是高的離譜,連李氏一個賣棺材的都能看得懂話本。
這也導(dǎo)致了讀書人的地位不再像宋朝那般受人尊崇。
“你就是頭發(fā)長見識短!”
劉勝沒好氣道:“你聽我的,趕緊把毛子還回去?!?/p>
“我不給,我還想回娘家的時候穿上顯擺顯擺呢……”李氏死死的抓著大氅不撒手,“再說了,小莊也沒說不樂意啊。”
劉勝道:“人家是不屑和你爭,你也不動動腦子,那客人要是回來看到你把毛子搶了,萬一生氣了咋辦?能穿這種毛子的人可不是咱們能惹的?!?/p>
提起那兇巴巴的客人,李氏終于動搖了,“明兒一早我還給他就是了?!?/p>
……
夜里,沈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也睡不著。
“難道我想錯了?”
“朱厚照回去后就把這事忘了,不該啊。”
他能看的出來,臨走時朱厚照那興奮的勁頭。
照理說一定會回來的才對。
左右睡不著,沈莊坐起來點(diǎn)上蠟燭,從床底下拽出一個箱子。
翻開保溫用的木屑,露出里面幾顆拳頭大小土黃色的果實(shí)。
土豆!
“沒凍壞,來年應(yīng)該可以發(fā)芽?!?/p>
沈莊檢查了一遍,又小心的將木屑蓋好。
早在剛穿越過來的時候他就有這個念頭。
雖說大明是在嘉靖死后開放的海禁,可在此之前海禁已經(jīng)屬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順天府作為京師,往來番商不在少數(shù)。
土豆這么方便攜帶的干糧,沒道理那些番商不會帶著。
于是,
他一空下來就去市集和番商客棧溜達(dá),總算是在上個月在一伙安南商人手里買下了這幾顆土豆。
要是再晚一會兒,這土豆就要被下鍋了。
“就算小武宗忘了這茬,我也能用土豆敲開一條路?!?/p>
沈莊不是那種迂腐的人,必要的時候,送禮這種事該干還是要干的。
土豆這種足以封圣的寶貝送出去,比金山銀山還有用!
翌日。
沈莊起床洗漱好,將鋪門前的積雪清掃干凈。
他現(xiàn)在的身份是棺材鋪伙計,本職工作還是要做好。
剛忙完這些,熟悉的馬蹄聲響起。
“嘿,那伙計,我回來了!”
朱厚照換了一件新的皮大氅,揚(yáng)起腦袋斗志昂揚(yáng),只是雙眼發(fā)紅想來是一夜沒睡好。
沈莊眉頭一挑,這稱呼……看來昨晚朱厚照回去后又發(fā)生了點(diǎn)事啊。
“怎么?我這個小先生不作數(shù)了?”
朱厚照臉色一紅,嘴硬道:“昨天我就是沒睡好,結(jié)果被你給誑住了,其實(shí)你說的那些都沒用!?!?/p>
昨晚他抱著書看了半宿,終于找到了能贏沈莊的辦法。
“你快些放下手里的活跟我來?!?/p>
朱厚照大咧咧的翻身下馬。
鋪內(nèi)的李氏見他回來頓時臉色一變,那大氅還在她房間呢。
“小莊?!?/p>
她匆忙走到沈莊旁邊,壓低聲音道:“那毛子我不要了,待會就給你還回去,你可千萬別和他亂說啊,就當(dāng)嫂子求你了?!?/p>
沈莊微笑道:“別擔(dān)心,我心里有數(shù)。”
剛回到廂房,朱厚照隨手將大氅摘下丟在桌子上。
“你昨天說的話聽起來有幾分道理,細(xì)想起來也只是無用論?!?/p>
“老子的《道德經(jīng)》曾云:治大國如烹小鮮?!?/p>
“你又說治大國如醫(yī)病人,其實(shí)是一個道理?!?/p>
“但是問題的關(guān)鍵是,這個小鮮要怎么烹,這病人要如何醫(yī)!”
朱厚照傲嬌的揚(yáng)起腦袋,對自己這番侃侃而談很是滿意。
以前他覺得那些只會動嘴皮子的大儒很煩,現(xiàn)在從自己嘴里說出來,竟然覺得酣暢。
“哦?”沈莊一聽來了興趣,看來太子真的是下功夫了。
“傻眼了吧?”
朱厚照得意的看著他,“你說的大家都懂,只是如何醫(yī)病才是關(guān)鍵?!?/p>
“漢武帝雖不通武藝,可他手下有衛(wèi)青霍去病,這兩位千古名將就是上好的良藥。”
“而今大明武將不堪,自然需要我等苦練武藝,當(dāng)這一味藥材!”
“歸根結(jié)底,唯武報國!”
武宗到底是帶個武。
即使這個武帶著些貶義。
他這好戰(zhàn)的脾氣和漢武帝真有幾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