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未晞回了家。說是家，其實就是個小出租屋。在城邊上，便宜。以前她不住這兒。以前的事，不提了。
屋里沒什么東西。一張床，一個桌子。桌子上擺著些瓶瓶罐罐。她是做這個的，藝術修復。把那些舊東西，破的，碎的，弄好。弄好了，能賣錢。
她坐下。拿起個小刷子，慢慢刷一個瓷碗。碗上有道裂紋。她得小心點。
刷著刷著，她就走神了。想起茶館里那個人說的話。你現(xiàn)在，到底算個什么東西。
她放下刷子。手按在胸口上。那里有個疤。長長的。有時候會癢。有時候，會疼。不是傷口疼。是別的地方疼。說不上來。
第二天，她去上班。工作室不大，就她跟老李兩個人。老李是老板，也干活。主要接些古董修復的活兒。
老李見她來了，點點頭。“來了。”
“嗯?！彼畔掳?，穿上工作服。
“今天有個活兒?！崩侠钪钢咐镂??！疤K家送來的。急活兒。說是拍賣會要用?！?/p>
她心里咯噔一下。蘇家。哪個蘇家？不會那么巧吧。
她沒問。跟著老李進去。
桌上放個花瓶。青花的，挺好看。就是脖子那里裂了。需要修補。
“小心點。”老李說。“聽說挺貴。蘇家老宅出來的東西?！?/p>
沈未晞沒說話。她看著那花瓶。手有點抖。
老李出去了。屋里就她一個人。
她戴上手套。慢慢拿起花瓶。很涼?；锪锏摹?/p>
她得先清理裂縫。拿小工具，一點點弄。
手指碰到花瓶的瞬間，她突然一哆嗦。
好像有什么東西，順著手指頭，竄了上來。涼颼颼的。直往心里鉆。
她喘了口氣。定定神。大概是沒睡好。
她又伸手。這次，感覺更清楚了。
不是涼。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好像有很多小針，輕輕扎她。不疼。就是麻。
她想起茶館里的話。那顆心。假千金的心。能感知東西。
她有點害怕。想放下花瓶。
可是沒放下。她猶豫了一下。反而更握緊了些。
她閉上眼睛。試著去感受。
一開始，黑乎乎的。什么也沒有。
然后，好像有點光了。模模糊糊的。像隔著一層霧。
她好像聽見什么聲音。很輕。像是嘆氣。又像是呻吟。
她手心里出了汗。花瓶有點滑。
霧好像散開一點。她看見一個房間。很大，很暗。好像是書房。古色古香的。
就是這花瓶。擺在紅木桌子上。
然后，一只手伸過來。男人的手。很瘦，蒼白。手指細長。輕輕摸著花瓶。動作很慢。好像沒什么力氣。
那只手在抖。
順著胳膊往上看。她看見一個人。坐在輪椅上。蓋著厚厚的毯子。臉色白得像紙。嘴唇沒什么顏色。眼睛很大，深深地凹進去。
他在咳嗽?？鹊煤軈柡?。身子一抖一抖的。好像要把肺咳出來。
是蘇銘。蘇晚晴的哥哥。她認得他。以前見過幾次?？偸遣脩玫?。
他咳完了，喘著氣。眼睛看著花瓶。眼神有點空。
忽然，他就不空了。那眼睛里，冒出一點光。很亮，很嚇人。是一種貪婪。像餓極了的人，看見一塊肉。
他死死盯著花瓶。好像那不是花瓶，是什么救命的東西。
他伸出手，不是摸，是抓。抓住花瓶的脖子。手指因為用力，關節(jié)都白了。
他嘴里喃喃自語。聽不清。只聽見幾個字。
“……快了……就快了……”
他的臉上，泛起一種奇怪的紅暈。不是健康的紅。是那種……快要燒起來的紅。
他看著花瓶。好像透過花瓶，在看別的什么。在看……一顆心。一顆活生生的，跳動著的心。
他的眼神，又貪婪，又得意。還有一種殘忍。好像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他只等著收獲。
沈未晞猛地睜開眼。
她松開手?；ㄆ坎铧c掉桌上。她趕緊扶住。
她大口喘氣。額頭上全是冷汗。后背也濕了。心咚咚咚地跳，又快又響，好像要蹦出來。
不是她的心跳。是那顆心的心跳。它好像也記得。它也激動了。它也害怕了。
她扶著桌子，站不穩(wěn)。頭暈得厲害。眼前發(fā)黑。
她慢慢蹲下去。縮成一團。
剛才那是什么？是蘇銘的記憶？留在這個花瓶上的？
他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那顆心是從哪里來的。他知道那是誰的心。他在等。等著把它放進自己胸口里。
他不是無辜的。他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病人。他是同謀。他甚至可能是主謀。
沈未晞覺得惡心。胃里翻騰。她想吐。
她蹲了好久。才慢慢緩過來。
腿都麻了。她扶著桌子站起來?？粗莻€花瓶。
花瓶安安靜靜地立著。好像什么也沒發(fā)生過。
她卻覺得它那么可怕。上面沾著過去的影子。沾著蘇銘那雙貪婪的眼睛。
老李推門進來?！霸趺礃?？不好弄？”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有點復雜。得慢慢來。”
“不急?！崩侠钫f。“蘇家催得緊，但活兒得仔細。你臉色不好，歇會兒吧。”
“沒事。”她說。“就是有點累?！?/p>
老李看看她，沒多說，出去了。
她又拿起花瓶。這次，戴了兩層手套。
她得把它修好。這是線索。是蘇家的東西。連著過去，連著那個秘密。
她一點點修補裂縫。手很穩(wěn)。心也很穩(wěn)。
她找到方向了。第一個方向。
蘇銘。她得從他開始。從這個看似虛弱，實則貪婪的男人開始。
她要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他在這件事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花瓶的裂痕慢慢消失。好像從來沒裂過。
但有些裂痕，是修不好的。比如她胸口那道。比如心里那道。
修不好，就不修了。她想著。記著就行。記著，以后一起算。
她忙到很晚。才把花瓶弄好。
洗干凈手，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走出工作室，天都黑透了。風吹過來，有點冷。
她摸摸胸口。那里很安靜。
她慢慢往家走。路燈把影子拉得很長。
她想起蘇銘那個眼神。對生命的貪婪。
她握緊了手。指甲掐進手心。
她得活下去。比他更貪婪地活下去。
沈未晞忙了好幾天。
她找到一家小畫廊。要辦開幕酒會。請的人不多。但名單上有蘇銘。
她弄了張邀請函。不難?；c錢的事。
酒會那天。她挑了一件素裙子。淡藍色的。不扎眼。
頭發(fā)松松挽起來。別上一枚發(fā)卡。舊式的。上面鑲著小小的珍珠。
和她小時候戴過的那枚很像。她記得。蘇晚晴也有一枚差不多的。蘇晚晴總說她的更好看。
她到的時候。人已經不少了。三三兩兩站著。說話。喝酒。
空氣里有酒味。香水味。還有一點顏料的味道。
她拿了一杯香檳。沒喝。就端著。往里走。
眼睛慢慢掃。找那個人。
蘇銘在靠窗的地方。和人說話。
他穿著西裝?？雌饋砭襁€行。就是臉色有點白。不像正常人那種紅潤。
他手里也拿著酒杯。但杯里的酒沒怎么動。
沈未晞慢慢靠過去。不遠不近?？粗鴫ι弦环?。
畫的是海。藍色的。很深。
過了一會兒。和她說話的人走了。就剩蘇銘一個。他看著窗外。有點出神。
沈未晞走過去。站到他旁邊。也看窗外。
窗外沒什么好看的。就是街。車。人。
“這畫挺好看的?！彼f。聲音不高。
蘇銘轉過頭?？此谎邸Ｐα诵?。“是。顏色用得好?！?/p>
“像真的海一樣?！鄙蛭磿務f?！翱粗睦镬o?！?/p>
“您也喜歡海？”蘇銘問。
“以前常去?！鄙蛭磿務f?！昂髞砻Α＞筒蝗チ?。”
她轉過頭。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