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沿著被他一劍劈開的山體裂縫，一路向下。
這道裂谷深不見底，兩側(cè)的巖壁光滑如鏡，還殘留著問心劍的凜冽劍意，尋常修士根本無法靠近。
這既是毀滅之路，也是他為我開辟的唯一生路。
他的手，一直緊緊牽著我。
那只手冰冷、顫抖，卻沒有絲毫松開的意思。
我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的生命力正在飛速流逝。屠戮同門，劍劈山門，這兩件事，不僅耗盡了他的仙力，更讓他遭到了天道的反噬。
他的仙骨，正在一寸寸碎裂。
“師尊，你停下歇歇吧?！蔽医K于忍不住開口，聲音里滿是哀求，“你的身體……”
“無妨?！彼驍辔?，腳步?jīng)]有絲毫停頓，“在找到絕對安全的地方之前，我們不能停。”
他的聲音很平靜，但我聽出了那平靜之下的虛弱。
我咬了咬牙，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強行讓他停下。
“師-尊！”我加重了語氣，“你再這樣下去，會死的！”
他身形一頓，終于停了下來。
他沒有回頭，只是用那雙已經(jīng)失去神采的眼睛，望著裂谷之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
“死？”他低聲重復(fù)著這個字，語氣里帶著一絲自嘲，“或許，從我決定保下你的那一刻起，以前的那個楚晏歸，就已經(jīng)死了?！?/p>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我無法呼吸。
“為什么……”我還是問出了那個盤桓在我心底的問題，“為什么要這么做？我只是一個魔種……不值得你……”
“值不值得，不是你說了算。”他終于回過頭，那雙曾經(jīng)亮如星辰的眸子，此刻黯淡無光，卻依舊專注地看著我，“是我說了算?！?/p>
他抬起另一只手，想要像以前一樣摸摸我的頭，卻在半空中停住了。
那只手上，還沾著未干的血跡。
他默默地收回了手。
“覺兒，”他輕聲說，“你可知，我為何給你取名‘殷覺’？”
我搖了搖頭。
“殷，是希望你心懷赤誠。覺，是希望你明悟本心?！彼粗遥蛔忠痪涞卣f道，“我從不信什么天生魔種。我只信，我親手教了十年的孩子，他的本心，是善的。”
眼淚，再次模糊了我的視線。
原來，他一直都信我。
即便昆侖鏡照出了我的魔身，即便所有人都認定我是孽障，他也從未懷疑過我。
他信的，不是天道，不是命數(shù)，而是我。
是那個他一手養(yǎng)大的殷覺。
“可是……可是我體內(nèi)的魔氣……”
“魔氣又如何？”他淡淡道，“仙能救人，亦能殺人。魔能毀世，亦能創(chuàng)生。力量本無對錯，對錯只在人心?！?/p>
他說著，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
每一次咳嗽，都伴隨著金色的血液從他唇邊溢出。
那是他的本命精血。
他在燃燒自己的生命。
“師尊！”我慌了，徹底慌了。
我沖上前，想要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卻被他抬手擋開。
“別過來?！彼穆曇糇兊脟绤?，“你身上的魔氣，會侵蝕我的仙體?！?/p>
我僵在原地，手足無措。
是啊，我是魔，他是仙。
正邪不兩立，水火不相容。
我們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他為了我，強行打破了這層壁壘，所要付出的代價，遠比我想象的要沉重。
他看著我痛苦無措的樣子，眼神又柔和了下來。
“不過，很快就沒關(guān)系了?！?/p>
他說著，突然盤膝坐下。
他閉上眼睛，雙手在胸前結(jié)出一個繁復(fù)的法印。
周圍的空氣，瞬間變得凝滯。
我感覺到一股龐大到難以想象的力量，正在他體內(nèi)匯聚。
“師尊，你要做什么？！”我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
他沒有回答我，只是身上的氣息變得越來越縹緲，越來越……陌生。
在他的頭頂，漸漸浮現(xiàn)出一個金色的光輪。
那是……神格！
是只有修為達到大乘境界的修士，溝通天地，得到天道認可后，才能凝聚出的神格！
擁有神格，便意味著半只腳踏入了神界，是所有修士夢寐以求的至高榮耀。
而現(xiàn)在，他要……
“不要！”我凄厲地喊出聲。
我終于明白他想做什么了。
他要自斬神格！
斬斷與天道的聯(lián)系，廢去自己一身的仙骨！
這是一個修士，所能對自己做出的最殘忍的事情。
那比死，還要痛苦一萬倍！
“楚晏歸！”執(zhí)法長老怨毒的聲音，突然從裂谷上方傳來，“你以為你逃得掉嗎？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不知何時，那些僥C幸從他劍下逃生的長老們，已經(jīng)追了上來。
他們站在裂谷的邊緣，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們，眼神里充滿了仇恨。
楚晏歸對他們的出現(xiàn)，恍若未聞。
他只是睜開眼，最后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情緒。
有不舍，有眷戀，有決絕，還有……一絲如釋重負的解脫。
“從此以后，世間再無仙尊楚晏歸?！?/p>
他輕聲說完，雙手猛地合十。
“轟——！”
那金色的神格，應(yīng)聲碎裂！
化作漫天金色的光點，消散在空氣中。
“噗——！”
楚晏歸再次噴出一大口血，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風(fēng)箏，向后倒去。
而他身上的氣息，也從高高在上的仙，徹底跌落，變成了一個……凡人。
不，連凡人都不如。
他身上的仙骨，隨著神格的破碎，也徹底化為了齏粉。
他親手，將自己從神壇上拉了下來，摔得粉身碎骨。
他殺死了過去的自己。
殺死了那個被譽為“正道魁首”、“人間謫仙”的楚晏歸。
只為了，能和我這個魔種，站在同一片地獄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