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還沒亮，靈山的銅鈴剛響第一聲，五人就已在山門外候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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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奘把紫檀木盒揣進(jìn)懷里，外面裹了層厚棉帕，像是怕真經(jīng)受了寒。他一夜沒睡，眼底有淡淡的青，卻依舊站得筆直，見悟空扛著金箍棒走來，趕緊迎上去：“大師兄，東西都備齊了？”“備齊了?！蔽蚩张牧伺难g的包袱，里面是幾件換洗衣物，還有半包從花果山帶來的桃干，“八戒和沙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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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就見八戒拎著個(gè)鼓鼓囊囊的布包跑過來，布包里露著油布紙的角，還飄出股蔥油味：“來了來了！俺帶了些蔥花餅，路上餓了吃?！彼艿浇埃巡及成缟弦贿f——沙僧挑著副擔(dān)子，一頭是經(jīng)囊，一頭是鍋碗瓢盆，見八戒遞來餅，默默往擔(dān)子上挪了挪，騰出塊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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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龍站在一旁，背著個(gè)小包袱，手里攥著個(gè)瓷瓶，里面是龍族的“避水珠”——他怕東行路上遇著大河，這東西能派上用場(chǎng)。見人都到齊了，他輕聲道：“可以出發(f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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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剛要?jiǎng)幽_，就見觀音菩薩從紫霧里走出來，手里托著個(gè)錦盒。她穿身素白衣裙，手里的玉凈瓶垂著綠枝，看著比昨日如來更顯溫和：“佛祖念你們東行辛苦，讓我送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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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開錦盒，里面是五件物件：給玄奘的是串“紫金缽盂”，說“化緣時(shí)用，能顯佛法莊嚴(yán)”；給悟空的是頂“嵌金帽”，說“西界風(fēng)大，戴著護(hù)頭”；給八戒的是件“青藍(lán)袍”，說“路上冷，添件衣裳”；給沙僧的是條“琉璃串”，說“挑擔(dān)累，戴著手腕能輕些”；給白龍的是塊“龍紋佩”，說“防身用，能驅(qū)小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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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奘接過紫金缽盂，雙手捧著：“謝菩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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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空拿起那頂帽，掂了掂，覺得沉乎乎的，邊緣還嵌著圈細(xì)金刺，看著不像護(hù)頭的，倒像……他沒細(xì)想，往頭上一扣，剛好合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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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戒摸了摸青藍(lán)袍的料子，比他身上的僧袍厚實(shí)，笑得眼睛瞇成縫：“謝菩薩惦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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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觀音走了，五人正式啟程。按如來的吩咐，東行需先穿過西牛賀洲東部邊界，再入南贍部洲——“那地界妖多，得先在西界練手，熟悉了降妖的路數(shù)，到了東土才穩(wěn)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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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幾日走得順，路是靈山鋪的石板路，兩旁是歸順了靈山的村鎮(zhèn)，百姓見了他們，遠(yuǎn)遠(yuǎn)就跪下來磕頭，喊“活佛”。玄奘會(huì)停下，從紫檀盒里拿出本真經(jīng)抄本，念段“慈悲經(jīng)”，說“佛法護(hù)佑你們”，百姓就哭得更厲害，往他們手里塞剛蒸的饃、腌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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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戒樂得接過來，揣進(jìn)布包，私下對(duì)沙僧說：“你看，還是佛祖說得對(duì)，咱這是做善事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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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僧點(diǎn)點(diǎn)頭，沒說話，只是把擔(dān)子挑得更穩(wěn)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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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龍走在最后，看著那些百姓的臉，總覺得不對(duì)。他們眼里沒有見著“活佛”的喜，只有怕，像見了狼的羊，磕頭時(shí)膝蓋都在抖。他想起父王說過，歸順靈山的村鎮(zhèn)，每年要繳“香火稅”，繳不夠的，就會(huì)被說成“心不誠”，夜里常有“妖”來鬧——他攥緊了手里的龍紋佩，佩上的龍紋硌得手心發(fā)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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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走到黑風(fēng)山腳下，天快黑了，玄奘說找個(gè)山洞歇腳。剛進(jìn)洞，就聽洞外傳來喊殺聲，接著是馬蹄響，一群穿獸皮的漢子沖了過來，手里拿著刀斧，為首的漢子滿臉是血，吼道：“又是靈山來的！把他們的經(jīng)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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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戒嚇得往沙僧身后躲：“妖！妖怪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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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奘趕緊把紫檀盒往懷里按，退到洞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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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空卻眼睛一亮，掣出金箍棒：“來得好！正好練練手！”他縱身跳出去，一棒掃向?yàn)槭椎臐h子。那漢子沒想到他這么快，被掃得飛出去，撞在樹上，“哇”地吐了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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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漢子見狀，舉著刀斧圍上來。悟空在人群里穿梭，金箍棒舞得跟風(fēng)車似的，只聽“砰砰”響，漢子們一個(gè)個(gè)被打趴在地，卻沒傷性命——他記得玄奘說的“慈悲”，只想把他們打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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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了沒半盞茶的功夫，漢子們都趴在地上起不來了。悟空拎著金箍棒，走到那為首的漢子跟前，問：“你們是啥妖？為啥要燒真經(j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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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漢子抬起頭，臉上的血混著泥，瞪著悟空：“我們不是妖！我們是黑風(fēng)山的山民！靈山要征我們的糧，說是‘香火稅’，今年天旱，糧本來就少，他們就派‘金毛犼’來咬我們的人！我兒子……我兒子就是被那畜生咬死的！”他說著，從懷里掏出塊碎布，上面有個(gè)清晰的爪印，跟金毛犼的爪印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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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空愣住了，想起前幾日問如來的話，心里那點(diǎn)疑惑又冒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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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shí)玄奘從洞里出來，見地上趴的都是漢子，還有個(gè)婦人抱著孩子躲在樹后，孩子嚇得直哭，他皺起眉：“大師兄，你怎可傷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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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是妖！要燒真經(jīng)！”八戒探出頭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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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是妖！”那婦人哭道，“我們只是不想繳糧……孩子快餓死了……”她解開懷里的襁褓，那孩子瘦得只剩皮包骨，眼睛卻睜得大大的，看著悟空手里的金箍棒，沒敢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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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空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東西砸了下。他看看那孩子，又看看地上的漢子，再看看玄奘懷里緊緊護(hù)著的紫檀盒——真經(jīng)是“救苦救難”的，可這些人的苦，好像就跟“靈山”有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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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金箍棒收了，撓了撓頭，對(duì)玄奘說：“師父……要不，咱別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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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奘卻沒看那孩子，只盯著為首的漢子，厲聲道：“你們抗拒靈山，便是心不誠，與妖何異？”他從懷里拿出紫金缽盂，往地上一放，“佛法無邊，你們?nèi)艄蛳抡J(rèn)錯(cuò)，我便饒了你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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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漢子愣了愣，突然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認(rèn)錯(cuò)？認(rèn)啥錯(cuò)？認(rèn)我們不該活？認(rèn)我們的孩子不該吃飯？”他掙扎著站起來，撿起地上的刀，“我跟你們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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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空趕緊攔住他，把他按回地上：“別沖動(dòng)！”他轉(zhuǎn)頭對(duì)玄奘說，“師父，他們不是妖，就是餓急了……”“是不是妖，佛祖說了算?！毙蚀驍嗨曇衾淞诵?，“大師兄，你忘了如來的話？東土妖多，西界也有漏網(wǎng)的，不可心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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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空看著玄奘的臉，月白僧袍在月光下泛著冷光，那雙總是溫和的眼睛里，此刻只有“對(duì)錯(cuò)”，沒有那孩子的臉。他突然覺得，頭上的嵌金帽沉得厲害，壓得他脖子發(fā)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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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歇在洞里，悟空沒睡。他偷偷溜出洞，去看那些被打趴的漢子，見那婦人正給孩子喂野菜湯，孩子小口小口地喝，眼睛亮得像星。他從包袱里拿出半包桃干，悄悄放在洞口，轉(zhuǎn)身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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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洞外，見白龍站在樹底下，手里拿著那塊龍紋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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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都看見了？”白龍輕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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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空點(diǎn)點(diǎn)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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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山的‘妖’，不一定長(zhǎng)著獠牙?！卑堈f，聲音里帶著股他這個(gè)年紀(jì)不該有的沉，“有時(shí)候，他們穿著僧袍，拿著真經(jīng)?！?/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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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空沒說話，只是摸了摸頭上的帽。月光落在帽檐的金刺上，亮得扎眼。他想起如來水鏡里的慘狀，突然分不清，那到底是南贍部洲的景，還是西牛賀洲的實(sh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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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經(jīng)的重量，好像突然變了。不是紫檀盒的沉，是壓在心里的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