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剛被第一縷陽光蒸散,林野已在后院站定。他深吸一口氣,丹田內的玄氣隨著呼吸緩緩流轉,昨夜服下的第一勺通脈散仿佛還在經(jīng)脈里留下余溫——那是種極溫和的暖意,像初春解凍的溪水,一點點滲透進淤塞的脈絡。
“今日開始練‘淬體拳’?!蹦珘m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這套拳法看似粗淺,實則能引動天地靈氣淬煉肉身,最適合你這種經(jīng)脈初通的雛兒??春昧??!?/p>
話音剛落,林野忽然覺得眼前一花,仿佛有個模糊的虛影在院中站定。虛影身著古樸戰(zhàn)甲,身形挺拔如松,隨著一聲低喝,拳頭緩緩打出。
那拳速不快,招式也簡單,無非是崩、砸、沖、撞,卻透著一股返璞歸真的韻味。拳頭劃過空氣時,竟帶起細微的氣流聲,地面的落葉隨著拳勢輕輕震顫,仿佛連天地靈氣都被引動,順著拳路涌入虛影體內。
“這第一式叫‘劈山’,看似劈向虛空,實則是要劈開體內滯澀,引靈氣入筋骨。”墨塵的聲音伴著拳勢講解,“注意沉肩墜肘,玄氣要順著脊椎走,到拳鋒時猛然爆發(fā),就像砍柴時最后那一下發(fā)力,卻要更勻、更透?!?/p>
林野看得目不轉睛,連呼吸都忘了。他練過村里獵戶教的粗淺拳腳,只知硬打硬拼,從未想過拳法竟能與玄氣、靈氣相連。虛影打了三遍,他便跟著比劃起來,一開始動作僵硬,拳路歪歪扭扭,玄氣在經(jīng)脈里撞得生疼。
“蠢貨!沉肩不是含胸,墜肘不是夾臂!”墨塵的呵斥像鞭子一樣抽來,“想象你手里握著塊巨石,劈下去時要讓石頭帶著風,而不是你自己使勁!”
林野咬著牙調整姿勢,一遍又一遍重復“劈山”式。汗水很快浸濕了粗布短褂,黏在背上,像貼了層膏藥。但他不敢停,腦海里總浮現(xiàn)出黑風寨悍匪的獰笑,浮現(xiàn)出老周擔憂的眼神。
“呼……”當他打到第三十遍時,忽然覺得拳鋒處一陣發(fā)麻,玄氣竟真的順著拳路順暢地涌出,帶起一股微弱的勁風,將腳邊的落葉吹飛了半尺。
“總算有點樣子了?!蹦珘m的語氣緩和了些,“記住這種感覺,玄氣不是死水,要讓它像河流一樣流動,拳法就是引導河流的河道?!?/p>
接下來的七天,林野幾乎泡在了淬體拳里。每日辰時服下通脈散,便在后院從晨光熹微練到日頭過午,餓了就啃塊麥餅,渴了就喝口山泉水,累得倒頭就睡,夢里都在比劃拳勢。
通脈散的效果日漸顯現(xiàn)。他能清晰地感覺到經(jīng)脈在一點點拓寬,原本細如發(fā)絲的脈絡,如今已像溪流般通暢,玄氣運轉時的滯澀感越來越弱。而淬體拳的每一式,都在將天地靈氣引入體內,沖刷著筋骨皮肉——練“裂石”式時,拳頭砸在老槐樹上,樹皮竟簌簌掉渣;練“崩山”式時,腳下的青石板隱隱發(fā)顫。
第七日傍晚,當林野打完最后一遍淬體拳時,丹田內的玄氣忽然暴漲,像決堤的洪水般沖向四肢百骸。他渾身肌肉賁張,骨骼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脆響,一股強橫的力量感從身體深處涌出。
“鍛體境三層!”林野握緊拳頭,指節(jié)發(fā)出“咔咔”聲,眼中閃過狂喜。短短七天,他竟連破兩層!
“還算湊合?!蹦珘m的聲音帶著幾分滿意,“通脈散的藥力已盡,接下來靠淬體拳打磨肉身,爭取五日之內突破四層?!?/p>
林野剛想應和,卻聽見院外傳來一陣喧嘩。他走到門口,只見幾個村民正圍著老周,臉上滿是焦慮。
“周伯,您倒是拿個主意??!黑風寨的人還有二十天就來了,咱們總不能坐以待斃!”說話的是張獵戶,他膀大腰圓,滿臉虬髯,是村里少數(shù)的鍛體境修士,只是常年酗酒,境界卡在四層便再難寸進。
“我能有什么主意?”老周愁得直嘆氣,“跑又跑不遠,打又打不過……”
“要不,咱們湊點糧食和女人,送過去求饒?”一個瘦高個村民囁嚅道,立刻引來一片罵聲。
“李老四你還是人嗎?那是把羊送進狼窩!”
“就是!去年王家莊送了三個姑娘,最后還不是被燒了村子?”
眾人吵吵嚷嚷,卻沒個章程。林野看著這混亂的場面,忽然開口:“與其求饒,不如拼一次。”
所有人都愣住了,齊刷刷看向他。張獵戶上下打量著林野,嗤笑一聲:“野小子,你懂什么?就你那鍛體境一層的本事,上去給人塞牙縫都不夠!”
村里人大多知道林野“玄脈堵塞”的事,雖敬佩他采藥勤勞,卻沒人覺得他能和修士扯上關系。此刻見他開口,不少人都露出了不屑的神色。
“我現(xiàn)在是鍛體境三層?!绷忠捌届o地說,順手一拳砸在旁邊的石碾上。
“砰!”
一聲悶響,堅硬的青石碾子竟被砸出個淺坑,碎石飛濺。
所有人都驚呆了,張獵戶臉上的嘲諷僵住了,眼睛瞪得像銅鈴:“你……你什么時候突破的?”
老周也愣了,他知道林野在練拳,卻沒想到短短幾日竟有如此精進。
林野沒解釋,繼續(xù)道:“黑風寨雖強,但也不是鐵板一塊。他們人多勢眾,卻大多是些烏合之眾,真正厲害的不過是寨主和幾個頭目。只要我們團結起來,未必沒有勝算?!?/p>
“團結?怎么團結?”李老四苦著臉,“村里能打的就張大哥和幾個年輕后生,加起來也湊不齊二十人。”
“我可以教大家淬體拳?!绷忠俺谅暤?,“這套拳法能快速提升肉身力量,就算引不來玄氣,練上二十天,對付普通悍匪也綽綽有余。”
“就你那鄉(xiāng)下把式?”張獵戶顯然不信,他練了十幾年拳腳,自然不把一個毛頭小子的話當回事。
林野沒和他爭辯,只是看向眾人:“信得過我的,從明天起,每天清晨來村口老槐樹下集合,我教你們練拳。不愿來的,我也不勉強?!?/p>
說完,他轉身回了藥廬,留下一群面面相覷的村民。
“周伯,這……”張獵戶看向老周,眼神復雜。
老周看著林野的背影,忽然嘆了口氣:“這孩子從不說大話。要不……你們就試試?”
第二天一早,林野來到老槐樹下時,心里其實沒底。他沒想到,樹下竟真的來了十幾個人,有張獵戶,有李老四,還有幾個十六七歲的半大少年,都是村里膽子較大、或被逼得走投無路的漢子。
“我丑話說在前頭?!睆埆C戶抱臂站著,一臉審視,“要是你的拳法沒用,耽誤了逃命的時間,我第一個不饒你!”
“練了就知道?!绷忠耙膊欢嗾f,直接開始演示淬體拳的“劈山”式,“看好動作,沉肩墜肘,發(fā)力要從腳到頭,一氣呵成……”
他放慢動作,一遍遍講解要領,糾正每個人的姿勢。張獵戶起初很不屑,但練了幾遍后,忽然“咦”了一聲——他發(fā)現(xiàn)這套拳法看似簡單,卻總能恰到好處地調動全身力氣,打起來竟比自己練的野路子省力不少,拳頭也更有勁兒。
“這拳……有點意思。”張獵戶咂咂嘴,態(tài)度收斂了許多。
村民們也漸漸入了門,雖然引不來玄氣,但僅憑肉身力量,打起來也虎虎生風。老槐樹下每日清晨都響起整齊的呼喝聲,拳頭砸在樹干上、石板上的悶響此起彼伏,給沉寂的青石村注入了一絲生機。
林野一邊教拳,一邊自己修煉?;蛟S是心境變了,或許是教拳時反哺了自身,他的進境比墨塵預料的還快。第十五天清晨,當他練到“撼岳”式時,丹田猛地一震,玄氣如潮涌般擴散,全身筋骨發(fā)出一陣暢快的轟鳴——鍛體境四層,成了!
“不錯,比老夫預計的快了三天?!蹦珘m的聲音帶著贊許,“以你現(xiàn)在的實力,對付普通凝氣境初期修士,已有三成勝算。”
三成勝算!林野心中振奮。他能感覺到,現(xiàn)在的自己一拳能打死一頭壯牛,速度也比從前快了數(shù)倍,若是再遇上霧影狼,只需三拳便能解決。
然而,村里的氣氛卻越來越緊張。不斷有消息傳來,說黑風寨的人已在周邊幾個村子開始“借糧”,手段比往年更狠,有個村子反抗,被直接屠了半村人。
“林小子,要不……咱們還是跑吧?”李老四練拳時心不在焉,臉色發(fā)白,“聽說黑風寨的二當家是凝氣境三層,一拳能打穿門板,咱們這點本事,怕是不夠看啊?!?/p>
“怕了?”林野停下拳勢,看著眾人,“現(xiàn)在跑,能跑到哪去?黑風寨的人騎馬,咱們兩條腿,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可……可咱們這點實力……”另一個村民也泄了氣。
張獵戶悶聲道:“林小子,你說實話,咱們真有勝算?”
林野看著眾人惶恐的臉,忽然想起一句詩:“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彼蛟S不是飛將,但總得有人站出來。
“我不敢說一定能勝?!绷忠吧钗豢跉猓曇魠s異常堅定,“但我敢說,只要咱們拼命,至少能讓黑風寨付出代價!至少能讓他們知道,青石村的人不是好欺負的!”
他頓了頓,指著村口的老槐樹:“這樹在這里長了百年,風刮不倒,雷劈不死,為什么?因為它的根扎得深!咱們祖祖輩輩在青石村生活,這里就是咱們的根!今天要是跑了,根就斷了!”
一番話擲地有聲,村民們都沉默了。李老四嘴唇動了動,最終低下了頭,握緊了拳頭。張獵戶看著林野,眼神里最后一絲懷疑也消失了,他猛地一拍胸脯:“林小子說得對!拼了!大不了一死,總比像狗一樣被追著跑強!”
“拼了!”
“對,拼了!”
呼喝聲此起彼伏,原本渙散的人心,竟在林野的話語中重新凝聚起來。
接下來的五天,村民們練拳更加刻苦,連村里的婦女都開始幫忙準備滾木、石塊,將村口的路挖了陷阱,藥廬里的傷藥也熬了一鍋又一鍋。空氣中彌漫著緊張的氣息,卻不再是純粹的恐懼,而是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林野也沒閑著。墨塵教了他一種簡單的淬毒法門,用黑脊山特有的“麻骨藤”和“爛心草” 煉制毒液,涂在柴刀和箭簇上,能讓中者四肢麻痹,失去力氣。他和張獵戶帶著幾個后生, 將村里所有能用的武器都找了出來——銹跡斑斑的鋼刀、打獵的弓箭、砍柴的斧頭,一一涂上毒液,擺在祠堂里。
出發(fā)前夜,老周煮了一大鍋肉,是村里僅有的幾頭豬,全宰了。村民們圍坐在祠堂里,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沒人說話,但眼神都透著一股狠勁。
林野端著碗,走到老周身邊,低聲道:“周伯,明天你躲在地窖里,別出來?!?/p>
老周搖搖頭,渾濁的眼睛里閃著光:“我活了一輩子,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躲是躲不過去的。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幫你們遞遞傷藥?!?/p>
林野還想說什么,卻被老周按住了肩膀。老人的手很枯瘦,卻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野小子,別擔心。當年你爹娘把你交給我時,就說你是個有出息的?,F(xiàn)在看來,他們沒說錯?!?/p>
林野鼻子一酸,端起碗一飲而盡。酒很烈,嗆得他眼眶發(fā)紅。
夜深了,祠堂里的人漸漸散去,準備養(yǎng)精蓄銳。林野獨自站在村口,望著黑脊山脈的方向。夜色濃稠,仿佛有猛獸蟄伏在黑暗中,正等著黎明時分撲出來。
他握緊腰間的柴刀,刀身涂著漆黑的毒液,在月光下泛著冷光。丹田內的玄氣靜靜流淌,鍛體境四層的力量在肌肉里蓄勢待發(fā)。
“準備好了嗎?”墨塵的聲音難得地沒有嘲諷。
“準備好了?!绷忠拜p聲道。
他想起那句“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但對他和青石村來說,已沒有太多明日可等。
黎明,終將到來。而他,必須迎著黎明,打出第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