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納柳氏為平妻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一樣,迅速在將軍府內(nèi)外傳開。
一時間,將軍府門口看熱鬧的人絡繹不絕。有同情沈清越的,有抱著看好戲心態(tài)的,也有等著看將軍府如何收場的。畢竟,在大胤王朝,即使是軍功赫赫的將軍,納一個來歷不明的鄉(xiāng)野女子為平妻,也是驚世駭俗,有違禮法的。
府內(nèi)的下人們更是議論紛紛。一部分人同情夫人,覺得將軍太過薄情寡義,辜負了夫人五年的守望;另一部分人則覺得夫人是“空房守寡”,將軍回來了,納個妾室也無可厚非,更何況是為了報恩。一時間,府里人心惶惶,各懷心思。
沈清越將自己關在浣玉軒——她和阿蘅的住所,整日閉門不出。她遣散了所有來看望的下人,只留下云媽媽和小翠。她像一只受傷的孤雁,蜷縮在自己的角落里,舔舐著傷口。
她沒有哭鬧,也沒有再去質(zhì)問裴昭。爭吵過后,只剩下無盡的疲憊和心寒。她知道,再多的爭吵和辯解,都無法改變裴昭的決定。在他心中,那個“救命之恩”遠比她的感受、比這個家的分量更重。
她開始默默地為離開做準備。
她找出一個塵封已久的箱子,里面是她當年帶來的嫁妝單子。這些年,為了維持將軍府的體面,她已經(jīng)變賣了不少。但還有一些是沈家祖?zhèn)鞯奈锛?,以及她母親留給她的遺物,是不能舍棄的。
云媽媽在一旁看著她,心疼得直流眼淚:“夫人,您這是何苦?您要是走了,將軍府……將軍府怎么辦?小姐怎么辦?”
沈清越抬起頭,勉強笑了笑,笑容里帶著一絲蒼涼:“云媽媽,您別擔心。將軍府有將軍在,有他新娶的平妻和兒女,自然會有人打理。至于阿蘅……她是我的女兒,無論我走到哪里,我都會護她周全。”
她的眼神異常堅定,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勇氣:“我沈清越,這輩子,受夠了寄人籬下、看人臉色的日子。如今他為了別人要趕我走,我偏不如他的意!我要帶著阿蘅離開這里,去尋找真正屬于我們自己的生活!”
“可是……夫人,您一個婦道人家,帶著小姐,能去哪里呢?”小翠擔憂地問道,“外面那么亂,您又沒有依靠……”
沈清越沉吟片刻,道:“我父親生前,曾與一位故交有過信件往來。那位故交姓蕭,是京城的一位官員。前些日子,我偷偷修書一封,托人送往京城,希望能得到他們的幫助。若能成行,我們便去京城投奔他們。”
這也是她這五年來,唯一敢做的事情。她不敢告訴裴昭,只能悄悄進行。
“真的嗎?夫人!”云媽媽和小翠聞言,眼中都燃起了一絲希望。
“只是,路途遙遠,吉兇未卜?!鄙蚯逶捷p輕嘆了口氣,“但總比留在這里,天天面對他和新人,忍受屈辱要好得多?!?/p>
她開始有條不紊地收拾行囊,將值錢的首飾、重要的文書、女兒的衣物用品一一整理好。她的動作很輕,很仔細,仿佛在打點一個全新的未來。
與此同時,將軍府的另一處院落——暫時被收拾出來給即將到來的柳氏母子居住的“綴錦院”,也呈現(xiàn)出一番忙碌的景象。
柳氏,此刻已經(jīng)換上了一身半新不舊的青布衣裙,梳了個簡單的發(fā)髻,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羞澀和不安。她身邊跟著一個四歲左右、虎頭虎腦的小男孩,正是裴衍。
柳氏正在教導裴衍:“衍兒,一會兒見了你爹爹,要記得叫人,要有禮貌。知道嗎?”
“嗯!”裴衍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眼睛卻好奇地打量著這個陌生的院子,以及院子里那些衣著光鮮、神色各異的丫鬟仆婦。
一個穿著體面的管事模樣的人走了進來,正是將軍府的大管事張伯。他臉上堆著笑,對柳氏拱手道:“柳夫人,將軍吩咐了,您和公子先在這里安頓下來。房間都收拾好了,一應用具也都備齊了。夫人若有什么缺的少的,盡管吩咐奴才?!?/p>
“有勞張管事了?!绷线B忙起身,斂衽一禮,姿態(tài)謙卑,“給您添麻煩了?!?/p>
“柳夫人客氣了?!睆埞苁滦Φ?,“將軍對您和公子的到來十分重視。只是將軍今日還有公務,晚上會過來與夫人敘話。夫人先好生歇息?!?/p>
“有勞將軍費心了?!绷系拖骂^,掩去眼中的得意和算計。
張管事又叮囑了幾句,便退了出去。柳氏臉上的謙卑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精明而審視的目光。她打量著綴錦院的布置,雖然不如主院昭華院氣派,但也頗為雅致,家具器皿都是上好的。她心中暗忖:這個裴昭,倒也算是個有身份的。若是能借此機會,攀附上他,或許……
她將目光轉(zhuǎn)向一旁懵懂無知、正拿著一個木雕小馬玩耍的裴衍,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情緒。這孩子,是她唯一的牽掛。為了他,她什么都愿意做。
傍晚時分,裴昭果然來了。他屏退了左右,獨自一人走進綴錦院。
柳氏早已等候在廊下,換上了一身更顯楚楚可憐的素色衣裙,見到裴昭,眼圈立刻就紅了,弱柳扶風般迎了上去:“將軍……”
裴昭看著她泫然欲泣的模樣,心中一軟,脫口而出:“以后,沒人時,不必如此多禮?!?/p>
“是,將軍。”柳氏順從地低下頭,聲音輕柔,“讓將軍久等了?!?/p>
“無妨?!迸嵴腰c點頭,目光落在她身邊的裴衍身上,“這是……”
“這是衍兒。”柳氏拉著裴衍上前,柔聲道,“衍兒,快叫爹爹。”
裴衍怯生生地看著眼前這個高大嚴肅的男人,有些害怕,躲在柳氏身后,只露出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
裴昭看著兒子酷似自己的眉眼,心中百感交集。他蹲下身,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溫和一些:“衍兒,過來。讓爹爹看看?!?/p>
裴衍猶豫了一下,還是被柳氏輕輕推了出來。他走到裴昭面前,小聲地叫了一句:“……爹爹?!?/p>
裴昭心中一顫,伸出手,摸了摸兒子的頭。孩子的頭發(fā)柔軟而溫暖,不同于他記憶中戰(zhàn)場上的冰冷和堅硬。他心中涌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柔情:“好孩子,以后,爹爹會好好待你?!?/p>
柳氏看著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第一步,成功了。
“柳娘……”裴昭站起身,看向柳氏,“委屈你了。此番前來,一路上可還順利?”
“將軍言重了。”柳氏搖搖頭,眼眶又紅了,“若不是將軍搭救,我和衍兒……早已不在人世了。如今能跟隨將軍,是柳娘幾世修來的福分。”她的話語溫柔體貼,充滿了感激。
裴昭看著她柔弱的樣子,心中的愧疚感更深了。他想起了沈清越那冰冷決絕的眼神,心中一陣刺痛。但他很快將這種感覺壓了下去。
“你受苦了。”裴昭道,“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了。我會派人好好照顧你們母子?!?/p>
“多謝將軍?!绷显俅涡卸Y。
裴昭擺擺手,道:“以后不必多禮。你剛來,好好休息吧。有什么需要,盡管跟我說。”
他又叮囑了幾句,便起身告辭了。
柳氏將他送到門口,看著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臉上的柔弱和恭順瞬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志在必得的笑容。她握了握裴衍的小手,低聲道:“衍兒,看到了嗎?從今天起,我們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了?!?/p>
裴衍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眼中充滿了對這個新環(huán)境的陌生和好奇。
夜深人靜,將軍府的兩處院落,燈火明明滅滅。一邊是心灰意冷、準備離開的沈清越母女;一邊是暗自得意、盤算著未來的柳氏母子。平靜的表面下,暗流正在洶涌,一場圍繞著家庭、尊嚴和生存的戰(zhàn)爭,即將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