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jié):秦軍抵宜陽扎營
秦武王四年(前307年)5月6日,立夏,韓國宜陽(今河南宜陽)城外秦軍東大營。
焦熱的土腥味裹著沙塵撲來時,白起的掌心正蹭著劍鞘上發(fā)潮的皮繩。那劍鞘是去年投軍時父親給的,榆木胎裹著舊牛皮,皮繩經(jīng)了半年汗浸,已有些松脫,磨得掌心發(fā)癢。他身后的四人都低著頭,郿邑來的李三攥著布包的手指泛白,布包里的陶碗偶爾撞出輕響——那是他們從函谷關(guān)一路走來,唯一沒摔碎的家當(dāng)。
“都站齊了!別跟沒見過世面的鄉(xiāng)娃子似的!”營門口的什長突然開口,槐木杖往地上一頓,震起細(xì)土。這什長滿臉胡茬,左額一道刀疤斜到下頜,是去年新城之戰(zhàn)留下的。他掃過五人卷著的褲腳,眉頭皺得更緊:“進了營就得守規(guī)矩,灶房在東,茅廁在西,軍械庫在北——敢亂闖的,軍法處置!”
白起抬頭時,沙塵剛好落定。遠(yuǎn)處的宜陽城像塊黑褐色的巨石,夯土城墻約莫三丈高,城垛間隱約閃著韓軍頭盔的冷光,像撒在土墻上的碎銅片。他去年在郿邑演武場見過秦軍“科頭銳士”列陣,那些士兵的皮甲擦得發(fā)亮,長戟豎得齊整,可那都是演練——此刻城樓上隱約傳來的梆子聲,才是真的戰(zhàn)場氣息,讓他心口發(fā)緊。
“白伍長,你看那城墻,咱能攻下來不?”李三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顫。這少年比白起來小兩歲,投軍前是家里獨子,手上還留著握鋤頭的薄繭。白起拍了拍他的肩,粗布短褐蹭過李三的胳膊,帶著汗?jié)竦臎鲆猓骸霸凼乔剀?,哪有攻不下來的城?先把營扎好,聽將尉的令?!?/p>
隊伍往前挪時,白起看見營地里的帳篷都扎在高坡上。那些帳篷是粗麻布縫的,灰撲撲的,用麻繩系在槐木樁上,樁子埋得深,能抗住宜陽的夜風(fēng)。每個帳篷門口都插著小木牌,用秦篆刻著伍的編號,他領(lǐng)著四人走到“伍一?白”的木牌前,彎腰掀開門簾。
帳篷里鋪著五層干草,是工兵提前曬過的,還帶著陽光的暖味。靠里的位置留著四個鋪位,中間的矮木案是楊木做的,邊角磨得光滑。王二柱把布包往草鋪上一扔,陶碗撞出“當(dāng)啷”聲:“快把行李放下,去灶房領(lǐng)粟飯!晚了可就只剩野菜湯了——咱秦軍的炊卒,做飯快得很,就是量不多?!?/p>
白起的布包放在最靠門的鋪位上。他解開布帶,里面是一套換洗衣物,還有母親縫的粗布帕子——帕子是灰麻布,針腳有些歪,里面裹著兩塊麥餅。出發(fā)前母親把帕子塞給他時,手還在抖:“餓了就啃兩口,別跟人搶食,受傷了就用帕子裹上。”他摸了摸麥餅,硬邦邦的,還帶著點麥香,心里暖了暖。
“我去領(lǐng)飯,你們把干草鋪勻點。”白起直起身,掀簾出了帳篷。營道上的土被曬得發(fā)燙,腳踩上去像踩在熱石上。士兵們?nèi)齼蓛傻乜钢静裢罘孔撸械淖趲づ耖T口擦皮甲——那些皮甲是褐色的,甲片是鞣制的牛皮,邊緣磨得發(fā)白,甲片間的皮繩松了,就用麻線重新縫緊。
遠(yuǎn)處傳來“哐哐”的斧聲,混著蟬鳴。那是工兵在砍伐竹木,準(zhǔn)備做云梯。白起沿著營道走,粗布短褐的后背已被汗透,貼在身上發(fā)悶。他路過軍械庫時,看見兩個士兵正搬著弩機出來,那弩機是蹶張弩,鐵制的機括閃著冷光,得兩人才能抬動。
灶房外排著長隊,蒸騰的熱氣裹著粟飯的香味飄過來。灶房是用土坯砌的,頂上架著茅草,里面的大陶鍋足有半人高,能盛下二十人的飯食?!跋乱粋€!”灶前的炊卒喊著,這人矮胖,臉上沾著灶灰,手里的木勺是槐木的,敲在陶鍋上“當(dāng)當(dāng)”響,“要湯不?野菜湯,免費!”
白起遞過自己的陶碗。碗是粗陶的,邊緣有個小豁口,是去年在郿邑集市上用三個銅錢買的。炊卒舀了滿滿一碗粟飯,飯粒黃燦燦的,里面摻著切碎的灰菜,又往碗里加了半勺野菜湯——湯里飄著幾片菜葉,還有點鹽味。“夠不?”炊卒問,“看你是個壯小子,打仗得有力氣?!?/p>
“夠了,謝謝大哥。”白起接過碗,指尖碰到陶碗,燙得他縮了縮手。他捧著碗往回走時,迎面過來個斥候兵。這人穿的輕便皮甲是鞣制的軟牛皮,背上背著弓箭,箭囊里的箭羽是雁羽,手里攥著一卷竹簡,腳步匆匆。他的靴子沾著泥,褲腳還濕著,顯然是剛從宜陽城下探查回來。
帳篷里,李三他們已把干草鋪勻了。趙小四正用布巾擦著長戟,那長戟的戟頭是鐵制的,邊緣有些鈍,得磨磨才能用?!拔殚L,快坐!”趙小四見他回來,趕緊往旁邊挪了挪,矮木案上已擺好了四個陶碗——都是他們各自的家當(dāng),有大有小。
白起把碗放在案上,剛要坐下,營外突然傳來“嗚嗚”的號角聲。那號角是用牛角做的,聲音綿長又響亮,在營地里回蕩?!笆羌系男盘?!”王二柱猛地站起來,把剛掏出來的半塊麥餅又塞回布包,“別愣著,趕緊走,遲到了要挨軍棍!”
五人跟著人流往中軍帳前的空地走??盏厣弦颜緷M了士兵,黑壓壓的一片,都是秦軍的步兵。白起他們排在隊伍末尾,能看見中軍帳前的將尉們——最中間的那人穿著黑色皮甲,甲片是犀牛皮做的,腰上掛著銅劍,劍鞘上鑲著銅飾,看肩甲的樣式,該是個校尉。后來他才知道,那就是司馬錯副將。
“都安靜!”司馬錯的聲音不高,卻能傳遍整個空地。他手里握著馬鞭,是用牛皮編的,指著眼下的宜陽城:“咱秦軍來宜陽,就是為了拿下這座城!宜陽是韓國的西大門,拿下它,咱就能往東走,直逼韓都新鄭!”
風(fēng)裹著沙塵吹過來,掀動司馬錯的皮甲下擺。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士兵們:“明日一早,斥候隊先探查韓軍布防;后日,咱們試探攻城!都聽明白了嗎?”
“明白!”士兵們齊聲喊,聲音震得地上的塵土都動了動。白起也跟著喊,喊完后,心里那點慌好像淡了些——這么多秦軍,還有經(jīng)驗豐富的將尉,拿下宜陽該不難。
散隊后,李三拉著白起的袖子,聲音還帶著顫:“伍長,明日探查,會不會被韓軍的箭射中啊?”白起停下腳步,看著他緊張的臉,笑了笑:“咱離城墻五十步遠(yuǎn),小心點就沒事。再說,咱秦人打仗,哪有怕箭的?”
回到帳篷時,粟飯已有些涼了。白起拿起木勺,舀了一口粟飯慢慢嚼著。飯粒有點硬,灰菜有點澀,可他吃得香——這是他在戰(zhàn)場上的第一頓飯,往后還有很多頓,得吃飽,才能有力氣攻城,才能立軍功,讓家里人放心。
夜幕降臨時,營地里漸漸靜了。哨兵的腳步聲從帳篷外經(jīng)過,手里的長戟偶爾碰著帳篷的麻布,發(fā)出輕響。遠(yuǎn)處城樓上,韓軍的梆子聲“篤篤”地傳過來,很有規(guī)律。白起躺在干草鋪上,看著帳篷頂?shù)拇致椴?,能看見月光透過縫隙灑進來的細(xì)痕。
身邊的李三已經(jīng)打呼了,聲音不響,卻很勻。王二柱在小聲哼著郿邑的民歌,調(diào)子有點悲涼,是講征人思鄉(xiāng)的。白起摸了摸腰間的銅劍,劍鞘上的皮繩硌著掌心。他想起明日要去探查布防,心里暗下決心:一定要仔細(xì)看清楚,不能出岔子。
閉眼前,他腦海里浮現(xiàn)出郿邑的樣子。谷雨時節(jié)的細(xì)雨斜斜打在院角的麥囤上,母親在灶房煮著粟粥,炊煙裹著草木灰的味道飄出來。父親坐在院里劈柴,槐木柴塊“咔嚓”裂開時,會笑著喊他:“起兒,過來搭把手!”他心里念著:娘,爹,等著我,我一定能立軍功,早點回家。
第二節(jié):韓軍守城挫秦鋒
秦武王四年(前307年)5月8日,小滿,韓國宜陽(今河南宜陽)城下。
潮濕的土腥味裹著晨霧飄來時,白起的布靴已沾了半腳泥。小滿的雨下了一夜,宜陽城下的土地被泡得軟爛,踩上去“咕嘰”響,泥點順著褲腳往上沾。他手里握著木盾,是昨天從軍械庫領(lǐng)的,榆木做的盾芯,表面蒙著一層牛皮,邊緣用銅釘固定,沉甸甸的,得用兩只手才好舉穩(wěn)。
“都離城墻五十步遠(yuǎn)!別往前湊!”斥候隊的周武隊長走在最前面,他的刀疤在晨霧里更顯猙獰,手里的木盾比旁人的大些,“韓軍的箭術(shù)準(zhǔn)得很,去年新城之戰(zhàn),有個兄弟離城墻六十步,還被箭射中了肩甲!”
白起點點頭,把木盾舉得更穩(wěn)些。晨霧漸漸散了,宜陽城的輪廓越來越清。城墻被雨水澆得發(fā)黑,城垛上的韓軍比前兩天多了不少,都穿著灰色皮甲,手里握著長戟,有的趴在城垛后,手里端著弩機——那些弩機是蹶張弩,得兩人操作,弩箭的箭頭閃著冷光,看得人心里發(fā)緊。
“白伍長,你看城墻上那幾個黑窟窿,是不是箭樓???”李三湊過來,聲音壓得極低,手里的木盾有點晃。白起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城墻上每隔五十步就有個突出的土臺,土臺上有三個洞口,呈“品”字形排列?!笆羌龢?。”他輕聲說,“里面能藏三個人,箭從洞里射出來,咱不好躲?!?/p>
正說著,城上突然傳來一聲喊:“秦人!滾回去!再往前一步,射穿你們的喉嚨!”那聲音沙啞,帶著韓地口音,在空曠的城下回蕩。周武往地上啐了一口:“別理他們,趕緊記布防!東邊有三個箭樓,西邊兩個,中間的城垛最密,估計是韓軍主力防守的地方!”
白起從懷里掏出塊木牘。那木牘是楊木做的,窄窄的,比手掌長些,是他投軍時特意做的,方便揣在懷里。他又摸出塊木炭——是用松枝燒的,裝在布囊里,不會蹭臟衣服。木炭在木牘上劃開時,發(fā)出“沙沙”的輕響,他先畫了道橫線當(dāng)城墻,再在橫線上畫小圓圈當(dāng)箭樓,城垛的地方就畫小豎線,密密麻麻的。
畫到南邊城墻時,他停了停。那里的夯土顏色比別處淺,還有兩道裂縫,約莫能容一人側(cè)身過。去年老卒王二跟他說過,攻城時,城墻有裂縫的地方最容易攻破——夯土松了,用長戟就能撬開。他趕緊在裂縫處畫了個“×”,又在旁邊注了個“裂”字。
“快走!韓軍要放箭了!”周武突然喊了一聲,手里的木盾“哐”地?fù)踉谏砬?。白起抬頭一看,城上的韓軍已把弩機架好,弩箭的尾羽在晨風(fēng)中晃著。他趕緊把木盾舉高,護住自己和身邊的李三,剛舉穩(wěn),就聽見“咻”的一聲,一支箭扎在木盾上,箭頭穿透牛皮,露在外面的箭桿還在顫。
“媽呀!”李三嚇得叫了一聲,往白起身后縮了縮。王二柱伸手拉了他一把,聲音沉得很:“別躲!舉好盾!你一躲,后面的兄弟就沒掩護了!”李三趕緊把木盾舉起來,手還在抖,指節(jié)都泛白了:“我……我第一次見放箭,有點怕?!?/p>
“誰第一次不怕?”王二柱笑了笑,他的木盾穩(wěn)穩(wěn)的,“我當(dāng)年在函谷關(guān),第一次見箭,腿都軟了。可你得記住,咱是秦軍,不能怕——一怕,就輸了!”
白起一邊舉著盾往后退,一邊往城上看。城垛后面,韓軍正搬著滾石往垛口挪——那些滾石是花崗巖的,提前鑿成了圓形,足有半人高,兩個人才能搬得動。他趕緊在木牘上添了一筆,畫了個石頭的形狀,又注了“滾石”兩個字。
退到安全地帶時,周武清點了人數(shù)。還好,沒人受傷,只有幾人的木盾被箭射中了?!岸及巡挤烙浐茫厝ソo將尉匯報!”周武擦了擦臉上的汗,晨霧雖涼,可他跑了一路,還是出了汗,“韓軍防守挺嚴(yán),箭樓多,還有滾石,明日試探攻城,得小心點?!?/p>
回大營的路上,李三的腳步還是有點虛。白起把木盾往他那邊靠了靠,擋住路邊的荊棘:“沒事,明日攻城,咱跟在后面,先看看情況?!崩钊c點頭,小聲說:“伍長,剛才謝謝你護著我。”
中軍帳旁邊的偏帳里,將尉趙剛正等著他們。偏帳里鋪著一張帛制的地圖,有一丈見方,用墨線描著宜陽的地形,宜陽城用紅漆標(biāo)著,周圍的山川河流都畫得很清。趙剛是個三十多歲的漢子,臉上留著短須,穿著褐色皮甲,以前跟著司馬錯打過仗,經(jīng)驗豐富。
“都說說,城上的布防咋樣?”趙剛拿起案上的木牘,準(zhǔn)備記錄。周武先開口,把箭樓的數(shù)量、韓軍的分布說了一遍,最后補充:“韓軍的弩機是蹶張弩,射程遠(yuǎn),得注意防范?!?/p>
白起上前一步,把自己的木牘遞過去:“將尉,這是我畫的布防。城墻上東邊三個箭樓,西邊兩個,中間城垛最密。南邊城墻有兩處裂縫,約莫能容一人過,我覺得可以從那里突破?!?/p>
趙剛借著帳里的燭火看木牘。燭火是用牛油做的,火苗很穩(wěn),照亮了木牘上的線條。他點了點頭:“你看得挺仔細(xì),裂縫的位置很重要。明日試探攻城,你帶你的伍,跟著第一隊,攻南邊的城墻,注意避開箭樓的射程!”
“是!”白起躬身應(yīng)道,心里有點激動。這是他第一次接到具體的攻城任務(wù),雖然只是試探,可也是真的要上戰(zhàn)場了。他想起父親說的“立軍功,給家里爭光”,胸口就熱烘烘的。
第二天清晨,天剛蒙蒙亮,秦軍的號角就響了。這次的號角聲比上次急,像催命的鼓點。士兵們都從帳篷里跑出來,手里拿著長戟,背上背著弓箭,有的還推著沖車——沖車是用松木做的,外面蒙著兩層牛皮,車頭上裝著鐵制的撞頭,得十個人才能推得動。
白起他們排在第一隊的末尾。他把皮甲系緊了,甲片是牛皮的,共十八片,用皮繩串著,系在腰間剛好護住胸腹。手里的長戟握得緊緊的,戟桿是棗木的,磨得光滑,能攥住。
“攻城!”趙剛的聲音響起,帶著點沙啞。秦軍士兵們立刻喊著口號往前沖:“殺!殺!殺!”口號聲震得地上的泥濘都濺了起來,晨霧被沖散了些。白起領(lǐng)著四人往前跑,木盾擋在身前,耳邊全是箭矢的“咻咻”聲和士兵的吶喊聲。
離城墻還有三十步時,城上的箭矢更密了。有的箭射在地上,濺起泥點;有的箭射在沖車上,“哐哐”響,像敲鼓?!翱?!到云梯旁邊!”趙剛喊著,前面的士兵已經(jīng)把云梯架在了城墻上——云梯是兩節(jié)的,用麻繩連接,能拉長到四丈高,頂端的鐵鉤磨得很尖,鉤住城垛就不會滑。
白起跑到云梯旁邊,剛要往上爬,就聽見“轟隆”一聲。一塊滾石從城上砸下來,落在離他不遠(yuǎn)的地方,泥點濺了他一身?!靶⌒臐L石!”他喊了一聲,伸手把身邊的李三往旁邊拉了一把——剛好避開了另一塊滾石,那石頭砸在地上,陷進泥里半尺深。
“伍長,我……我有點爬不動?!崩钊ブ铺莸哪緱U,手在抖,臉上全是汗,順著下巴往下滴。白起拍了拍他的背:“別怕,跟著我,一步一步爬,很快就上去了!”他先往上爬,左手抓著木桿,右手握著長戟,腳踩著云梯的橫檔——橫檔是槐木的,打磨得很光滑,踩上去不滑。
爬到一半時,一支箭擦著他的耳邊過去,射在云梯的木桿上。箭羽顫了顫,白起嚇得心里一緊,趕緊加快速度。他能看見城上的韓軍了,那些人的臉漲得通紅,正舉著長戟往下刺。有個秦軍士兵剛爬到城頭,就被長戟刺中了胸口,“啊”的一聲掉了下去,摔在泥濘里,沒了動靜。
“快下去!秦人上來了!”韓軍士兵喊著,又有幾人圍過來,長戟像蛇一樣往下扎。白起身邊的兩個士兵也被刺中了,從云梯上掉了下去。“撤!暫時撤回去!”趙剛的聲音傳來,帶著點無奈。秦軍士兵們開始往下退,有的跳,有的爬,亂哄哄的。
白起也跟著往下爬,剛落地,就看見李三從云梯上跳了下來,摔在泥里,差點崴了腳?!澳阏μ聛砹??多危險!”白起趕緊把他扶起來,李三的皮甲上全是泥,臉上也沾著,眼淚混著泥往下流:“城上的人太多了,我怕……我怕被刺中?!?/p>
王二柱走過來,拍了拍李三的肩:“沒事,第一次攻城都這樣,咱沒受傷就好。將尉說了,暫時撤回去,調(diào)整策略,下次再攻?!彼麖膽牙锾统鰤K麥餅,遞給李三:“吃點,壓壓驚?!?/p>
撤回大營后,士兵們都坐在地上。有的在擦皮甲上的泥,有的在檢查傷口——有個士兵的胳膊被箭擦破了,正用麻布包扎,血滲出來,染紅了麻布。還有的靠在帳篷上,臉色發(fā)白,顯然是嚇著了。
白起坐在草地上,看著自己的木盾。上面有兩個箭孔,還有一塊被滾石砸出的凹痕,牛皮都裂開了。他想起剛才在云梯上,韓軍士兵的臉,想起掉下去的兄弟,心里有點沉——戰(zhàn)爭比他想象中更殘酷,不是演武場里的比劃,是真的會死人。
“白伍長,別想了?!壁w剛走過來,遞給他一塊肉干。肉干是咸的,用煙熏過,是秦軍的軍糧,能放很久?!俺渣c,補充體力。下午咱開會,商量咋調(diào)整策略。你上午看得仔細(xì),到時候多說說你的想法?!?/p>
白起接過肉干,咬了一口,慢慢嚼著。肉干有點硬,得使勁嚼才能咽下去。他抬頭看向宜陽城,城墻上的韓軍還在來回走動,有的在往下扔?xùn)|西,好像在慶祝剛才的勝利。他心里暗下決心:下次攻城,一定要攻上去,不能再讓兄弟們白受傷。
第三節(jié):工兵備械固云梯
秦武王四年(前307年)5月10日,芒種前,韓國宜陽(今河南宜陽)城外秦軍工兵營。
正午的太陽曬得地面發(fā)燙,工兵營里的木頭都泛著熱氣。白起領(lǐng)著四人過來時,遠(yuǎn)遠(yuǎn)就聽見“叮叮當(dāng)當(dāng)”的響聲——那是工兵們在敲打云梯。營地里堆著不少木頭,有松木、榆木、棗木,都是從附近山上砍來的,散發(fā)著淡淡的木香。
“你們來得正好!”一個漢子迎上來,他光著膀子,皮膚曬得黝黑,背上全是汗,順著脊梁往下流,滴在地上,發(fā)出“滋啦”的輕響。這是工兵營的隊長孫強,手上全是老繭,指關(guān)節(jié)粗大,一看就是常年干力氣活的。
孫強指著旁邊的一堆云梯:“這些云梯昨晚被雨水泡了,木楔有點松,得重新?lián)Q。你們幫著把舊木楔拔出來,換上新的——小心點,別弄傷手?!彼f過來幾把鑿子和錘子,鑿子是鐵制的,刃口磨得很尖;錘子是銅頭木柄,沉甸甸的。
“好!”白起接過工具,蹲在一架云梯旁邊。他仔細(xì)看了看云梯的連接處,木楔是用硬木做的,因為昨晚的雨,木頭吸了水,有點膨脹,現(xiàn)在曬干了,就松了,用手一掰,就能晃動?!暗冒雅f木楔鑿出來,再把新木楔敲進去,敲緊點?!彼麑ι磉叺睦钊f,“不然攻城時云梯斷了,爬在上面的兄弟就危險了?!?/p>
李三拿著鑿子,蹲在云梯另一邊,小心翼翼地把鑿子插進木楔的縫隙里。他的手還是有點抖,畢竟沒干過這活?!拔殚L,這木楔要是斷在里面咋辦?”他小聲問,怕自己弄砸了。
白起笑了笑:“斷不了,你慢點鑿,順著縫隙來,別用蠻力。”他拿起錘子,輕輕敲了敲鑿子的尾端,力道剛好能讓鑿子往縫隙里進,又不會把木楔敲斷。舊木楔慢慢松了,他伸手一拔,就把木楔拔了出來——木楔上還帶著點木屑,是松的,一捏就碎。
王二柱和趙小四負(fù)責(zé)拿新木楔。新木楔是用棗木做的,比舊木楔粗一點,也更硬。王二柱遞過一根新木楔,木楔上還帶著點木香:“白伍長,新木楔比舊的粗,能敲進去不?”
白起接過木楔,放在云梯的縫隙里試了試。剛好能塞進去,還留了一點空隙?!澳??!彼f,“棗木硬,耐潮,敲進去后,就算再下雨,也不容易松?!彼闷疱N子,對準(zhǔn)木楔的頂端,輕輕敲了起來。錘子落在木楔上,發(fā)出“咚咚”的聲音,很有節(jié)奏。
陳六負(fù)責(zé)遞工具,他站在旁邊,看著白起敲木楔,忍不住問:“伍長,你以前在家做過木工?看你敲得挺熟練?!?/p>
白起一邊敲,一邊說:“我爹以前是木匠,農(nóng)閑時幫人做家具,比如桌子、椅子,還有糧倉的門。我小時候跟著他學(xué)過一點,會點鑿木頭的手藝——沒想到現(xiàn)在派上用場了?!彼玫煤茏屑?xì),每敲一下,就看一眼木楔的進度,確保木楔是直的,沒有歪。
孫強走過來,看見白起敲的木楔,點了點頭:“你這手藝不錯,敲得挺緊。比那些毛手毛腳的工兵強多了——他們總想著快點干完,結(jié)果木楔沒敲緊,還得返工。”
白起笑了笑,沒說話,繼續(xù)敲木楔。他知道,這云梯關(guān)系到攻城的成敗,不能馬虎。上次試探攻城,已經(jīng)有兄弟因為云梯不穩(wěn)掉下去了,他不能讓這種事再發(fā)生。
敲完一根木楔,白起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胳膊。蹲了半天,腿有點麻。他看了看旁邊的李三,李三已經(jīng)掌握了竅門,敲木楔的動作也熟練多了,手不抖了,力道也掌握得剛好?!安诲e,進步挺快?!卑灼鹂淞怂痪洌钊哪樣悬c紅,不好意思地笑了。
“白伍長,你看這架云梯的橫檔,有點晃?!睂O強走過來,指著另一架云梯說。那架云梯的橫檔是用松木做的,有點軟,用手一晃,就能感覺到松動。“是不是得加根木桿加固一下?”
白起走過去,用手晃了晃橫檔。確實有點松,攻城時士兵踩在上面,要是橫檔斷了,就麻煩了。他蹲在地上,用樹枝在地上畫了個示意圖:“得加根斜木桿,一頭釘在橫檔上,一頭釘在云梯的主桿上。這樣形成三角形,就穩(wěn)了——三角形的架子,最不容易晃?!?/p>
孫強看了看示意圖,眼睛一亮:“行啊,白伍長,你這想法管用!我咋沒想到呢?”他趕緊喊來幾個工兵:“快,按白伍長說的,給云梯加斜木桿!”
白起領(lǐng)著趙小四去軍械庫旁邊的木料堆里找松木桿。木料堆里的木頭堆得很高,都是按粗細(xì)分類放的。他們找了幾根粗細(xì)合適的松木桿,扛了回來。孫強已經(jīng)讓人把木桿鋸成了合適的長度,每根兩尺長,一頭削尖了,方便釘進云梯里。
白起拿起錘子,對準(zhǔn)松木桿的頂端,往橫檔上釘。松木桿很軟,釘子很容易就進去了。他釘?shù)煤茏屑?xì),確保松木桿是直的,沒有歪。釘好后,他用手晃了晃橫檔——紋絲不動,比之前穩(wěn)多了。
“好樣的!”孫強拍了拍白起的肩,力道很大,差點把白起拍得趔趄,“有你幫忙,這些云梯下午就能弄好,明日總攻就能用了!”
旁邊的工兵們也都圍過來看,有的還學(xué)著白起的樣子,給其他云梯加斜木桿。一個年輕的工兵湊過來,問白起:“白伍長,你這腦子真靈光,咋想到加斜木桿的?”
白起笑了笑:“都是生活里的小竅門。我爹以前做桌子,桌腿不穩(wěn),就加根斜木桿,一加就穩(wěn)了。這云梯跟桌子一樣,都是木頭做的,道理差不多。”
中午吃飯時,工兵營的炊卒煮了粟粥,還燉了一鍋肉湯。肉湯是用羊肉燉的,聞著很香——在軍營里,能喝上肉湯,算是不錯的待遇了。孫強拉著白起坐在自己身邊,給了他一碗肉湯:“來,喝點肉湯,補補體力。下午還要接著干,爭取把所有云梯都加固好。”
白起接過肉湯,喝了一口。湯很鮮,帶著點羊肉的腥味,卻很暖胃。他看了看身邊的李三,李三正埋頭喝粥,臉上的慌少了點,多了點踏實——這兩天幫忙加固云梯,李三好像沒那么怕了,手上也有了力氣。
“伍長,下午咱還加固云梯不?”李三喝完粥,問白起。他的碗里還剩了點肉湯,舍不得喝,想留著下午喝。
白起點點頭:“嗯,還有幾架沒弄完。弄完了再檢查檢查沖車,沖車的輪子也得看看——輪子上的木軸要是松了,攻城時沖車就推不動了?!?/p>
下午的太陽更毒了,工兵營里的蟬鳴此起彼伏,讓人有點心煩。白起他們繼續(xù)加固云梯,汗水順著臉頰往下流,滴在眼睛里,澀得慌。他用袖子擦了擦,接著干活。陳六有點中暑,臉色發(fā)白,嘴唇也干了。白起趕緊讓他去樹蔭下歇著,自己替他的活——拔木楔,敲新木楔,動作麻利得很。
“白伍長,歇會兒吧,喝口水!”王二柱遞過來一個陶壺,里面裝著涼水。是早上從河里打來的,還帶著點涼意。白起接過陶壺,喝了一口,涼水順著喉嚨下去,舒服多了。
他坐在樹蔭下,看著工兵們忙碌的身影。有的在給云梯刷桐油,桐油是用桐籽榨的,能防水防腐;有的在打磨云梯頂端的鐵鉤,鐵鉤得磨得鋒利,才能牢牢鉤住城垛;還有的在檢查沖車的輪子,給木軸加桐油,讓輪子轉(zhuǎn)得更順暢。
“這些裝備,明日就能用了?!睂O強走過來,坐在白起旁邊,也喝了口涼水,“咱工兵雖然不上前線,可裝備做得好,前線的兄弟就能少流血。你看那些云梯,都是兄弟們一錘一鑿弄出來的,每一根木楔,每一顆釘子,都得用心——不然就是害了前線的兄弟?!?/p>
白起點點頭,他明白這個道理。不管是當(dāng)兵的,還是工兵,都是秦軍的一份子,都得為攻城出力。他看著一架架加固好的云梯,心里有點踏實——明日總攻,有了這些穩(wěn)固的云梯,攻城的勝算就大了些。
傍晚時,所有云梯都加固好了,沖車也檢查完了。孫強領(lǐng)著大家在工兵營的空地上集合,點了點頭:“都做得好!明日總攻,就看前線兄弟們的了!咱也沒白忙活!”
士兵們都鼓起掌來,掌聲在傍晚的空氣里回蕩。白起也跟著鼓掌,心里很自豪——他雖然只是個伍長,做的也是小事,可這些小事,卻能幫到前線的兄弟,能為攻城出一份力。
回到自己的帳篷,白起把身上的臟衣服換下來,用涼水擦了擦身子。涼水是從營外的河里打來的,帶著點涼意,擦在身上很舒服。李三他們在整理裝備,有的在擦長戟,有的在檢查弓箭,還有的在縫補皮甲——皮甲上有早上干活時刮破的口子,得縫好,不然攻城時容易被箭射穿。
“伍長,明日總攻,你說咱能攻上去不?”趙小四一邊擦長戟,一邊問。他的聲音里有點期待,也有點緊張。
白起坐在草鋪上,拿起自己的銅劍,拔出劍鞘。劍刃閃著冷光,是用青銅鑄的,邊緣磨得很鋒利。他用布巾擦了擦劍刃上的銹跡,布巾上沾了點銅銹?!澳??!彼f,“咱有加固好的云梯,有沖車,還有這么多兄弟,肯定能攻上去!”
正說著,帳篷外傳來腳步聲。是趙剛將尉:“白伍長,你出來一下,司馬錯副將想見你?!?/p>
白起心里一愣,司馬錯副將是秦軍的副將,級別很高,怎么會想見他一個伍長?他趕緊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粗布短褐雖然有點臟,可還是得穿整齊。他跟著趙剛往中軍帳走,心里有點緊張,也有點期待。
中軍帳里的燭火很亮,牛油燭燒得很旺,照亮了帳里的一切。司馬錯副將正坐在案前看地圖,案上還放著幾卷竹簡。他抬起頭,目光落在白起身上,很溫和,沒有一點架子?!澳憔褪前灼??”他問,聲音不高,卻很有威嚴(yán)。
“是,末將白起?!卑灼鸸響?yīng)道,雙手放在身側(cè),不敢亂動。
司馬錯拿起案上的一塊木牘,上面畫著云梯的示意圖,還有斜木桿的標(biāo)記——正是白起上午設(shè)計的?!奥犝f你這兩天看得很仔細(xì),還幫著加固云梯,加了斜木桿?”他問,眼里帶著點贊許。
“是,末將只是想著能讓云梯更穩(wěn)點,減少兄弟們的傷亡?!卑灼鹫f,不敢居功。
司馬錯點了點頭,笑了笑:“好,有想法,還能踏實干活,是個好苗子。明日總攻,你還是帶你的伍,攻南邊的城墻——那里有你說的裂縫,你多留意,要是有機會,就從裂縫突破?!?/p>
“是!末將一定盡力!”白起躬身應(yīng)道,心里很激動。司馬錯副將的認(rèn)可,讓他更有信心了——明日總攻,他一定要攻上去,立軍功。
從中軍帳出來,夜色已經(jīng)深了。營里的士兵大多已經(jīng)睡了,只有哨兵的腳步聲和遠(yuǎn)處的梆子聲。白起走在回帳篷的路上,抬頭看著月亮。月亮很圓,灑下的月光很亮,把地面照得像鋪了層霜。
他心里念著:明日總攻,一定要攻上去,立軍功,不辜負(fù)司馬錯副將的認(rèn)可,也不辜負(fù)家里人的期待。娘,爹,等著我,我一定能行。
第四節(jié):奮登城左臂中箭
秦武王四年(前307年)5月11日,芒種,韓國宜陽(今河南宜陽)城下。
芒種的日頭剛躍過宜陽東邊的土坡,秦軍的牛角號就刺破了晨霧。那號角聲比往日更急,像繃緊的弓弦突然斷裂,在空曠的平原上蕩出層層回聲。白起攥著長戟的手緊了緊,戟桿的棗木紋理硌得掌心發(fā)疼——他站在第一隊最前排,身后的李三、王二柱四人已列好隊,每個人的皮甲都系得嚴(yán)嚴(yán)實實,木盾斜靠在肩頭,盾面昨晚新刷的桐油還泛著微光。
“今日總攻!拿下宜陽!”司馬錯副將的聲音從隊伍前方傳來,他騎著一匹黑馬,黑色皮甲在晨光里閃著冷光,馬鞭指向城頭,“城破之后,敢擾百姓者,軍法處置!敢私藏戰(zhàn)利品者,同罪!”
士兵們齊聲吶喊:“拿下宜陽!”喊聲震得腳下的泥土都在顫,遠(yuǎn)處城樓上的韓軍似乎被這聲勢驚到,梆子聲突然亂了半拍。白起跟著喊,胸腔里的熱血跟著翻涌——昨日加固的云梯就排在身后,松木桿被晨光曬得暖烘烘的,頂端的鐵鉤閃著尖厲的光,像蓄勢待發(fā)的猛獸。
“沖!”趙剛將尉的吼聲落下時,秦軍的隊伍像決堤的洪水般往前涌。白起領(lǐng)著四人跑在最前面,布靴踩在未干的泥地里,濺起的泥點沾在褲腿上,涼得刺骨。城上的韓軍很快反應(yīng)過來,“咻咻”的箭矢聲立刻密集起來,有的箭擦著耳邊飛過,帶著尖銳的風(fēng)聲;有的箭扎在身前的泥地里,箭桿還在顫。
“舉盾!”白起喊著,將木盾豎在身前,剛好擋住一支射向李三胸口的箭。那箭“哐”地撞在盾面上,箭頭穿透牛皮,露出半寸長的鐵尖。李三的臉?biāo)查g白了,卻沒像上次那樣往后縮,反而攥緊了長戟,聲音帶著顫卻很堅定:“伍長,我跟你一起爬云梯!”
白起愣了愣,隨即點頭。他看見李三的手還在抖,卻死死抓著云梯的木桿——這少年終究是在戰(zhàn)場上長了膽氣。離城墻還有二十步時,城上的滾石開始往下砸,“轟隆”的巨響像打雷,一塊磨盤大的石頭落在離他們不遠(yuǎn)的地方,泥塊飛濺,砸得小腿生疼。
“快到云梯旁!”王二柱喊著,伸手推開一個差點被石頭絆倒的新兵。白起拽著李三往最近的一架云梯跑,那云梯的橫檔昨晚剛加了斜木桿,看著比其他云梯更穩(wěn)實。他放下木盾,左手抓緊主桿,右手握著長戟,腳踩著橫檔往上爬——每一步都踩得很實,棗木橫檔被汗水浸得發(fā)滑,卻沒晃半分。
爬到丈許高時,一陣刺痛突然從左臂傳來。白起低頭看,一支羽箭擦著臂彎劃過,撕開了粗布短褐,血立刻滲出來,順著胳膊往下滴,落在云梯的木桿上,暈開深色的印子?!拔殚L!你受傷了!”李三在下面喊,聲音里滿是焦急。
“沒事!小傷!”白起咬著牙,沒停手。他知道現(xiàn)在不能退,一旦下去,這架云梯就會被后面的士兵占了,之前的準(zhǔn)備就白費了。他騰出右手,用牙咬著布巾的一角,左手飛快地將布巾纏在傷口上——動作倉促,卻纏得很緊,血暫時止住了。
又爬了幾步,城頭的韓軍已近在眼前。一個韓軍士兵舉著長戟往下刺,戟尖直對著白起的胸口。白起趕緊側(cè)身,長戟擦著肋骨劃過,他趁機用長戟的彎鉤勾住那士兵的甲片,猛地往下拽——那士兵沒防備,身體前傾,白起抬腳狠狠踹在他的胸口,韓軍士兵“啊”的一聲摔下云梯,落在地上沒了動靜。
這是白起第一次殺人。血腥味混著塵土的味道鉆進鼻腔,讓他胃里一陣翻涌,可他沒敢多想。城上還有三個韓軍圍過來,手里的刀光閃著冷光。他握緊長戟,朝著最近的一個韓軍刺去,戟尖穿透了對方的皮甲,那士兵悶哼一聲倒在城垛上。
“快上來!”白起回頭喊,看見李三已經(jīng)爬到了云梯頂端,正準(zhǔn)備翻上城垛。突然,一塊滾石從城上砸下來,直對著李三的后背——白起想都沒想,撲過去用自己的后背擋住滾石。“咚”的一聲,石頭砸在背上,疼得他眼前發(fā)黑,差點從城上摔下去。
“伍長!”李三趕緊扶住他,眼里滿是淚水。白起喘著氣,推了他一把:“別愣著!擋住他們!”趙小四和陳六也陸續(xù)爬了上來,四人背靠著背,用長戟組成一道防線,韓軍的刀砍在戟桿上,發(fā)出“當(dāng)當(dāng)”的脆響。
城上的廝殺越來越激烈。白起的左臂還在疼,后背也一陣陣發(fā)緊,可他手里的長戟卻沒停過。他看見趙剛將尉爬了上來,手里的長戟舞得虎虎生風(fēng),一下子挑翻兩個韓軍:“白伍長,好樣的!守住這里,我去支援其他云梯!”
秦軍的士兵越來越多,城上的韓軍漸漸抵擋不住,開始往城里退?!白?!別讓他們跑了!”白起喊著,領(lǐng)著四人順著城墻往城門方向追。城墻上到處都是尸體和丟棄的武器,韓軍的灰色皮甲和秦軍的褐色皮甲混在一起,血順著城墻的縫隙往下流,在墻根積成小灘。
“城門!韓軍要關(guān)城門了!”趙小四突然喊。白起抬頭看,遠(yuǎn)處的城門正慢慢合攏,幾個韓軍士兵使勁推著門板,門板是松木做的,外面蒙著鐵皮,看著很厚實?!翱欤∽柚顾麄?!”白起加快腳步,長戟往地上一撐,借力往前跑——傷口被扯得更疼了,卻顧不上了。
離城門還有十步遠(yuǎn)時,白起舉起長戟,朝著一個推門板的韓軍刺去。戟尖從那士兵的后心穿透,他哼都沒哼一聲就倒了。其他幾個韓軍見了,嚇得往后退,城門又開了道縫?!绊斪。e讓他們關(guān)!”王二柱撲過去,用肩膀頂住門板,陳六和趙小四也跟著上來,三人死死扛著門板,不讓韓軍推進來。
很快,秦軍的沖車也到了。十多個士兵推著沖車往城門撞,“轟隆”一聲,沖車的鐵撞頭撞在門板上,松木門板裂開一道縫。“再撞!”趙剛將尉喊著,沖車又撞了一下,縫更大了。第三下撞上去時,門板“咔嚓”一聲斷成兩半,城門徹底開了。
“殺進去!”司馬錯副將的聲音傳來,秦軍士兵像潮水般涌進城里。韓軍士兵四處逃竄,有的扔下武器跪地投降,有的還在抵抗,卻很快被秦軍制服。白起站在城門旁,看著涌進城的秦軍,看著四處奔逃的韓軍,心里一陣激動——宜陽城,破了!
李三跑過來,手里拿著一個韓軍的頭盔,臉上滿是興奮:“伍長!我們贏了!我們真的攻下來了!”白起笑了笑,點了點頭。他低頭看自己的左臂,布巾已經(jīng)被血浸透,后背也疼得直不起身,可這些都不重要了——他們贏了,兄弟們的努力沒白費。
城破后,秦軍開始清理戰(zhàn)場。白起領(lǐng)著四人在城門附近巡邏,防止有殘余的韓軍偷襲。一個老婦人提著籃子從巷子里走出來,籃子里裝著雞蛋,她走到白起面前,遞給他一個:“軍爺,辛苦了,吃個雞蛋補補身子吧。”
白起愣了愣,趕緊擺手:“大娘,不用,我們有軍糧,您自己留著吃?!崩蠇D人笑了笑,把雞蛋塞到他手里:“沒事,俺家還有,你們?yōu)榱舜蛞岁?,辛苦了?!彪u蛋還是溫的,帶著老婦人的體溫,讓白起心里暖暖的。
夕陽西下時,宜陽城里漸漸平靜下來。白起坐在城門旁的石階上,看著遠(yuǎn)處的炊煙慢慢升起——百姓們開始回家做飯了,這場戰(zhàn)爭終于結(jié)束了。他摸了摸懷里的木牘,那上面還畫著宜陽的布防圖,現(xiàn)在,這張圖終于派上了用場。
第五節(jié):戰(zhàn)后論功授公士
秦武王四年(前307年)5月13日,夏至前,韓國宜陽(今河南宜陽)城內(nèi)秦軍臨時駐地。
夏至前的陽光已經(jīng)很烈,宜陽城里的血腥味淡了些,卻還沒完全散。白起住在一家韓軍的舊營地里,那房子是土坯墻,屋頂蓋著茅草,里面鋪著五層干草——比城外的帳篷舒服多了。早上,他剛用母親縫的粗布帕子重新包扎好左臂的傷口,外面就傳來了腳步聲。
“伍一?白在嗎?驗功吏來了!”門外的士兵喊著。白起趕緊起身,整理了一下短褐——那短褐的左臂處還留著箭洞,卻洗得很干凈。他走出營房,看見兩個穿著黑色長袍的官吏站在院子里,手里拿著一卷木牘,上面記著士兵的名字和戰(zhàn)功。
“末將白起。”他躬身行禮,心里有點緊張。驗功吏是負(fù)責(zé)清點戰(zhàn)功的,秦軍的軍功爵制他早有耳聞——斬首越多,爵位越高,賞賜也越豐厚??伤粴⒘艘粋€韓軍,不知道能不能拿到爵位。
“宜陽之戰(zhàn),你率伍登城,斬殺韓軍1人,協(xié)助突破城門,屬實?”為首的驗功吏翻開木牘,聲音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木牘上的字是用秦篆寫的,“白起”兩個字旁邊畫著小圈,旁邊注著“登城、斬1、破城門”。
“屬實。”白起點頭,手心有點出汗。驗功吏點了點頭,從懷里掏出一塊銅制的爵牌,遞給他:“根據(jù)軍功爵制,斬首1人,授公士爵,賞錢五千,布二匹。你且拿著爵牌,去軍需處領(lǐng)賞賜——可有人證或物證?”
“有!趙剛將尉和伍里的兄弟都能作證!”白起趕緊說。驗功吏笑了笑:“不用了,趙將尉昨日已上報。這爵牌你收好了,憑它可免除徭役,還能在秦國境內(nèi)領(lǐng)一處宅地。”
白起接過爵牌,那爵牌約莫手掌大小,正面刻著“公士”兩個字,背面刻著一個小小的“白”字,邊緣打磨得很光滑,握在手里沉甸甸的。他心里一陣激動——這是他憑自己的本事掙來的爵位,終于能給家里人一個交代了。
回到營房,李三、王二柱他們正圍坐在矮木案旁擦武器??匆姲灼鹗掷锏木襞疲紘诉^來?!拔殚L,這是公士爵的牌子?”李三的眼睛亮了,伸手想摸又不敢。王二柱笑著說:“好小子,真讓你立了軍功!以后你就是有爵位的人了!”
“這軍功也有大家的份?!卑灼鸢丫襞剖蘸?,“我去軍需處領(lǐng)賞賜,順便找文書幫忙寫封家書,給家里報平安。你們等著,我回來給你們帶點肉干。”他揣著爵牌往外走,腳步都比平時輕快了些。
軍需處設(shè)在宜陽縣衙里,那是座磚瓦結(jié)構(gòu)的房子,比其他房子氣派得多。院子里擠滿了領(lǐng)賞賜的士兵,有的領(lǐng)錢,有的領(lǐng)布,還有的領(lǐng)田宅的文書——那些文書是用竹簡寫的,蓋著秦軍的印,憑文書就能在秦國境內(nèi)領(lǐng)田宅。
“白起,公士爵,賞錢五千,布二匹。”軍需處的士兵遞給他一個布包,里面裝著五千銅錢,用麻繩串著,沉甸甸的;還有兩匹粗布,是灰色的,質(zhì)地很厚實,能做兩套短褐?!澳氵\氣好,這布是新織的,比之前的結(jié)實?!?/p>
“謝謝?!卑灼鸾舆^布包,心里很滿足。這些錢能寄回家里,給母親買點藥材,給父親買點酒;布可以做件新衣服,等回家時穿給爹娘看。他想起母親縫的粗布帕子,又想起父親遞給他劍鞘時的眼神,眼眶有點發(fā)熱。
領(lǐng)完賞賜,他去了縣衙旁邊的文書房。文書房里有三個文書正在寫東西,有的寫戰(zhàn)報,有的幫士兵寫家書。一個留著山羊胡的文書抬頭看他:“這位兄弟,要寫家書?”
“是,麻煩大哥了?!卑灼疬f過一塊肉干——那是他昨天省下來的,用油紙包著,還帶著點香味。文書接過肉干,笑了笑:“客氣啥,你說,我寫?!?/p>
白起想了想,慢慢說:“爹,娘,我在宜陽之戰(zhàn)中立了軍功,授了公士爵,賞了錢和布,你們別擔(dān)心。我左臂受了點小傷,已經(jīng)好了,不礙事。家里都好嗎?娘的咳嗽好了沒?爹別總?cè)サ乩锔苫睿嘈5葢?zhàn)事結(jié)束,我就回家看你們?!?/p>
文書拿著毛筆,在竹簡上寫著,墨汁是用松煙做的,很黑,字跡很工整。寫好后,他把竹簡遞給白起:“你看看,有沒有要改的?”白起接過竹簡,雖然他認(rèn)識的字不多,但“公士”“平安”“勿念”這幾個字還是認(rèn)識的,他搖了搖頭:“不用改,謝謝大哥?!?/p>
從文書房出來,白起走在宜陽的街道上。街上的百姓已經(jīng)開始正常生活了,有的開門做生意,有的在打掃院子,還有的在給秦軍士兵送水——他們臉上沒有恐懼,反而帶著點感激,顯然是接受了秦軍占領(lǐng)宜陽的事實。
一個賣雞蛋的老大娘看見他,又遞給他一個雞蛋:“軍爺,又去辦事???再吃個雞蛋吧,補身子。”白起這次沒推辭,接過雞蛋:“謝謝大娘,您真好?!崩洗竽镄α诵Γ骸澳銈?yōu)榱吮Wo我們,辛苦了,這點雞蛋算啥?!?/p>
回到營房時,李三他們還在等著。白起把肉干分給他們,又拿出一匹布:“這布給你們,每人做件新衣服。以后打仗,咱也得穿得整齊點。”王二柱趕緊擺手:“這是你的賞賜,我們不能要。”
“咱是兄弟,一起出生入死,我的就是大家的。”白起把布塞給王二柱,“再說,我還有一匹,夠我自己用了?!崩钊麄冝植贿^他,只好收下,眼里滿是感激。
晚上,秦軍舉行了慶功宴,在縣衙的院子里。士兵們圍著篝火坐著,炊卒煮了粟飯和肉湯,還拿出了酒——那是用粟米釀的,有點烈,卻很解乏。司馬錯副將和趙剛將尉坐在最前面,給立功的士兵敬酒。
“白起,好樣的!”司馬錯端著酒碗走過來,眼里滿是贊許,“這次宜陽之戰(zhàn),你立了大功,以后好好干,還有更大的機會!”白起端起酒碗,和司馬錯碰了一下,喝了一口——酒很烈,燒得喉嚨有點疼,心里卻很暖。
慶功宴一直持續(xù)到深夜。士兵們有的唱歌,有的跳舞,還有的講家鄉(xiāng)的事。白起坐在篝火旁,手里拿著爵牌,看著跳動的火苗,心里想著家里的爹娘。他想起郿邑的院子,想起院角的柳樹,想起母親煮的粟粥,嘴角忍不住上揚。
夜深了,士兵們陸續(xù)回營地休息。白起走在回營房的路上,抬頭看著宜陽的夜空。夜空很藍(lán),星星很多,很亮,和郿邑的夜空一樣。他心里念著:娘,爹,等著我,我一定會立更多的軍功,早點回家,讓你們過上好日子。
回到營房,李三他們已經(jīng)睡了,打著輕輕的呼嚕。白起躺在干草鋪上,摸著懷里的爵牌,很快就睡著了。夢里,他回到了郿邑的院子,母親正煮著粟粥,父親坐在院里劈柴,看見他回來,笑著喊:“起兒,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