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嬰兒的啼哭、母親的溫言軟語和屋外永不停歇的農(nóng)活聲響中,艱難地滑過。轉(zhuǎn)眼到了陸明軒的百日。
陸家三房添丁的喜氣,被生活的重?fù)?dān)壓得只剩下薄薄一層。所謂的“百日宴”,不過是在正屋那張用了不知多少年、油垢發(fā)亮的破舊方桌上,多添了一碗平日里舍不得吃的、切成薄片的咸肉,還有一碟炒得噴香卻少得可憐的雞蛋。
正屋地方不大,此刻卻擠滿了人。陸明軒被裹在洗得發(fā)白的襁褓里,由祖母陸王氏緊緊抱著,坐在主位的長凳上。他努力睜著烏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這個(gè)他即將與之共生的“家族”。
祖父陸大山坐在主位另一側(cè)。他身形干瘦,皮膚是常年風(fēng)吹日曬的醬褐色,深深的皺紋如同田壟般刻在臉上。他抱著陸明軒時(shí),臉上也露出了難得的、帶著溝壑的笑容,但那雙渾濁卻銳利的眼睛,很快就移開了。
“老大家的,” 陸大山的聲音低沉沙啞,像砂紙摩擦,“后晌西坡那塊麥地,看著有點(diǎn)泛黃,得緊著澆一遍水,你抽空去看看。”
抱著陸明軒的陸王氏聞言,慈愛地拍著孫子的手微微一頓,隨即又恢復(fù)了輕柔。她沒說什么,只是騰出一只手,飛快地從自己面前的粗瓷碗里,夾起唯一一片薄薄的煮雞蛋,迅速塞進(jìn)了坐在下首的趙秀娘碗里。
“娘…” 趙秀娘低低喚了一聲,聲音有些發(fā)顫。她飛快地抬眼掃了一下桌面,臉上交織著感激和一種難以言喻的不安。她身上那件打了補(bǔ)丁的藍(lán)布褂子空蕩蕩的,顯然還沒從生產(chǎn)的大虧中恢復(fù)過來。
大伯陸有糧坐在陸大山下手。他身材最為高大壯實(shí),手臂肌肉虬結(jié),是家里毋庸置疑的主要?jiǎng)诹?。此刻他正埋著頭,大口扒拉著碗里的糙米飯和咸菜,聞言頭也不抬,甕聲甕氣地應(yīng)道:“知道了爹。吃完就去。” 他咀嚼的動(dòng)作幅度很大,帶著一股風(fēng)卷殘?jiān)频男U勁。
坐在陸有糧旁邊的大伯母張氏,手里端著的碗半天沒動(dòng)一下。她眼角吊著,目光像鉤子似的,死死盯著趙秀娘碗里那片刺眼的雞蛋,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線,終于忍不住用不大不小、剛好能讓桌上人聽清的聲音嘀咕:“嘖,老三家這福氣…凈得好處。娘也忒偏心了點(diǎn)。”
坐在張氏對面的二伯陸有財(cái),立刻笑嘻嘻地打起了圓場:“大嫂瞧你說的,娘這不是看三弟妹身子弱,剛生了軒哥兒嘛!來來來,吃肉吃肉!” 他嘴上說著,筷子卻極其靈活地在咸肉碗里翻撿,精準(zhǔn)地夾走了兩塊稍厚些的肉片,飛快地放進(jìn)自己碗里,又順手給旁邊埋頭只顧吃的二伯母李氏碗里也夾了一塊稍小的。
李氏嘴里塞滿了食物,聞言只是“唔唔”兩聲,眼睛還盯著桌上那碟快見底的炒雞蛋。
父親陸有田坐在最下首,挨著趙秀娘。他身材不高,沉默得如同屋角的鋤頭。此刻他正低著頭,專注地把趙秀娘碗里的糙米飯往自己碗里撥了一小半,又把趙秀娘面前那碗清澈見底、幾乎撈不出幾粒米的稀粥挪到自己手邊。整個(gè)過程一言不發(fā),動(dòng)作自然得像是做了千百遍。他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有偶爾看向趙秀娘懷里的陸明軒時(shí),那憨厚的眉眼間才會(huì)掠過一絲極其短暫的、笨拙的溫柔。
趙秀娘努力挺直因?yàn)殚L期勞損而微微佝僂的腰背。她低著頭,小口小口地吃著碗里那幾粒米,那片來自婆婆的雞蛋,她始終沒動(dòng)。
陸明軒安靜地窩在祖母溫暖的懷抱里,將桌上每一個(gè)人的神態(tài)、每一句對話都收進(jìn)眼底。嬰兒的身體限制了他的行動(dòng),但靈魂深處那個(gè)來自現(xiàn)代的“觀眾”,內(nèi)心彈幕早已刷屏:
“好家伙!大型農(nóng)村倫理劇現(xiàn)場直播!資源爭奪戰(zhàn)第一回合——一片雞蛋引發(fā)的‘血案’?大伯母那眼神快把我娘碗底戳穿了…二伯這手速,練過吧?爹這操作…無聲勝有聲?嘖,生存不易,全靠演技?這開局配置…果然地獄級!”
他嗅著空氣中混雜的食物香氣、汗味和若有若無的硝煙味,小拳頭在襁褓里無意識地握緊了。